那架钢琴，仿佛成了别墅里一个无声的枢纽，维系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林晚星依旧沉默，陆北辰依旧冷峻，但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确实因那断续的琴音而稍稍松弛。他们像两个在薄冰上谨慎行走的人，维持着距离，避免着任何可能引发冰裂的接触。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沈确投下的那颗关于“苏晴认识她”的炸弹，其冲击波远未平息，只是被暂时压抑在了林晚星心底最深处，如同休眠的火山，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一个陆北辰因紧急公务不得不前往海外出差的清晨，悄然降临。
送走他的车辆，别墅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属于他的、带有压迫感的气息，变得格外空旷。林晚星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消失在林荫道尽头，心中竟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空落。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情绪。她应该庆幸，庆幸能有几天不必面对他那复杂难辨的目光，不必维持那令人疲惫的、无声的僵持。
白天在陪伴林星辰中平静度过。小家伙似乎也有些想念爸爸，玩玩具时都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门口。
夜幕降临，哄睡林星辰后，偌大的别墅彻底沉寂下来。林晚星回到自己房间，却毫无睡意。一种莫名的、焦躁不安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虫蚁，在她心头啃噬。
她走到书桌前，想找本书来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门口，飘向了走廊另一端——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陆北辰的书房。
那个藏着他最多秘密的地方。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那封被他郑重撕下、深藏于抽屉中的未寄之信……
一个危险的、带着蛊惑的念头，如同藤蔓般从心底疯狂滋生——现在，那里没有人。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心跳如鼓，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她知道这是错的，这是侵犯，是越界。一旦踏出这一步，那层脆弱的、建立在琴声上的薄冰，将彻底碎裂，可能永无修复之日。
可是，那个未解的谜团，那个关于苏晴、关于她自身处境的真相，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沈确的话，陆北辰那日的暴怒与回避，都指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核心。她必须知道。哪怕真相会将她彻底摧毁。
挣扎如同两只野兽，在她内心疯狂撕扯。最终，对真相那近乎自毁般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理智和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一个走向刑场的囚徒，轻轻打开了房门。
走廊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钟管家和佣人们应该已经休息。她赤着脚，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书房门口。
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她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拧动了把手。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开了。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陆北辰的冷冽气息，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走向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
她的目标明确——那个右手边最下方的抽屉。她记得很清楚，那晚他就是将折好的信纸，放入了那里。
抽屉上了锁。
这并未出乎她的意料。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桌一角的一个黄铜笔筒上。那里面，插着几支昂贵的钢笔，还有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巧的黄铜钥匙。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是凭着直觉，她拿起那把钥匙，颤抖着，插入了抽屉的锁孔。
“咔。”
锁开了。
她屏住呼吸，缓缓拉开了抽屉。里面很整洁，只放着几份看似无关紧要的文件，和一个深色的丝绒盒子——正是那晚她窥见他凝视苏晴照片时拿着的那个。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她没有去碰那个盒子，她的目标，是那封信。
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文件，指尖触到一个方正的、硬挺的纸张边缘。她将它抽了出来。
正是那晚他撕下、仔细折叠好的那页纸。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吝啬地洒在书桌上，勉强照亮了她手中的信纸。
她展开它。
纸张上是陆北辰那熟悉而凌厉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挣扎后的决绝。然而，当林晚星的目光落在开头那简短的称呼上时，她的呼吸，连同她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那上面写的，不是她预想中的“晴晴”，也不是任何其他的名字。
那上面，清晰地写着两个让她魂飞魄散的字——
【晚星】。
怎么会？！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她几乎握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封被他如此挣扎写下、如此郑重藏起的信……竟然是写给她的？！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目光急促地向下扫去。信的内容不长，字迹甚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凌乱：
【晚星，
当我写下这两个字时，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我该恨你，这份恨意支撑我走过最黑暗的岁月，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之一。我曾发誓，要让林卫国付出代价，而你，是他最珍视的软肋。
我将你禁锢在身边，看着你痛苦，看着你挣扎，我以为我会感到快意。是的，最初确实如此。每一次看到你眼中因我而起的恐惧和恨意，都像是在我燃烧的仇恨上浇下一瓢热油。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变了味？】
林晚星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碎着她固有的认知。
【你的眼泪不再让我感到畅快，只会让我心烦意乱。你的沉默不再让我觉得胜利，只会让我感到……空洞。我试图用更冰冷的态度，用更残忍的言语来武装自己，来证明恨意依旧是我唯一的情感。
直到那个吻。直到我失控地吻了你。】
看到这里，林晚星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那个夜晚车上滚烫而混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与眼前这冰冷的字迹交织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坚不可摧的恨意堡垒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我恐慌，我愤怒，我觉得自己背叛了晴晴，背叛了过去的一切。
我试图将你推得更远，用苏媛的出现，用更直接的羞辱，来斩断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引力。我甚至带你去墓园，想用最血淋淋的过去来提醒自己，也提醒你，我们之间横亘着什么。】
林晚星的手指死死捏着信纸边缘，指节泛白。墓园里他那痛苦而愤怒的质问，苏晴墓碑前他那深沉的、带着痛楚的温柔……原来，那不仅仅是对过去的执念，也是他对自身情感失控的……抵抗？
【但我失败了。看着你因为‘替身’二字而崩溃，看着你眼中那彻底的绝望和疏离，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是另一种更深沉的、让我无所适从的痛苦。
这封信，我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更不知道写完之后，该不该让你看到。或许它根本不该存在。】
信写到这里，笔迹变得更加凌乱，甚至有几处墨水被用力划开，显示出书写者当时极度的矛盾和挣扎。然后，是最后那戛然而止的段落，也是让林晚星浑身血液几乎逆流的一段：
【晚星，我分不清了。
分不清对你，究竟是恨，还是……
或许，我早就输了。
在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就已经一败涂地。】
信，到此为止。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像一段残缺的、未被完成的独白，充满了痛苦、迷茫和自我剖白。
林晚星僵立在原地，手中的信纸仿佛有千斤重。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只有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翻天覆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恨？还是……？
那个未尽的词语，像一道强烈的白光，劈开了她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全部真相。
他不是因为她像苏晴而将她留在身边。
他不是在玩一场替身的游戏。
他是在与自己对抗。
与那份不知何时悄然滋生、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甚至感到恐慌的……超越了恨意的情感对抗。
所以才有那些反复无常，那些突如其来的靠近又推开，那些未尽的言语和失控的瞬间。
所以，那首《致爱丽丝》，或许也并非全然为了孩子……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冲击着林晚星的世界观。她一直以来的恨，一直以来的屈辱，一直以来的挣扎，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坚实的根基。
她不是替身。
她是他仇恨计划里的意外，是他冰冷内心世界里，一个连他自己都措手不及的……闯入者。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恐慌。
如果恨不再是纯粹的理由，那么他们之间，这扭曲而痛苦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
她拿着那封滚烫的信纸，站在寂静而黑暗的书房里，如同一个迷失在暴风眼中的旅人，四周是呼啸的、颠覆一切的真相，而她，手足无措。
信纸上的惊雷，已然炸响。
而她脚下的土地，正在寸寸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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