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泉行宫回宫后，皇上又独宠了甄嬛一段时日。这段日子里，六宫粉黛无颜色，连坤宁宫的皇后都难得见上皇上一面，更遑论其他妃嫔。养心殿的灯火夜夜为永寿宫而明，御膳房每日往永寿宫送的点心菜肴，竟比送往皇后宫中的还要精致几分。这般盛宠，莫说是新晋的宫嫔，便是入宫多年的老人也未曾见过。
这般光景，终究是让翊坤宫那位坐不住了。
这日清晨，华妃乘着八人抬的仪轿往寿康宫去。轿辇四周垂着赤金流苏，随着轿身起伏叮咚作响，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匣，里头整齐叠放着一件墨狐皮大氅。那墨狐皮色如浓墨，却在日光下泛出隐隐幽蓝，乃是去岁西域进贡的珍品，统共只得三件。皇上赏了她一件，皇后得了一件，另一件原该收入库房，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臣妾给太后请安。”华妃盈盈下拜，眼角余光悄悄打量座上之人。太后今日穿着一袭绛紫色常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如意簪，通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却自有一股慑人威仪。
“起来吧。”小鱼抬了抬手，目光在她手中的木匣上停留一瞬，“难得你来得这样早。”
华妃起身将木匣奉上：“前儿个臣妾整理库房，见着这件墨狐皮大氅，想着这样的好东西，合该献给太后才是。这墨狐皮最是保暖，如今虽已入春，倒春寒却厉害得很，太后保重凤体要紧。”
小鱼命宫女接过，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皮毛，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难为你想着哀家。只是这样的好东西，你自己留着便是，何苦送来给哀家这个老婆子。”
“太后说笑了。”华妃掩唇轻笑，“这样的颜色，臣妾压不住，反倒显得轻浮。倒是太后雍容华贵，正配这般沉稳的色泽。”她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道：“说起来，前儿甄常在侍驾时，穿的也是一件墨狐皮的斗篷呢。只是那件成色远不及这件，毛色杂得很，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见识浅薄。”
小鱼端起茶盏，轻轻拨动浮沫，并不接话。
华妃见她不语，又笑道：“说来甄常在当真是好福气，自打从温泉行宫回来，皇上这都连着召她侍寝七八日了。便是当年纯元皇后在时，也不曾有过这般恩宠。到底是年轻貌美，又会些诗词歌赋，难怪皇上喜欢。”
“年轻貌美？”小鱼忽然轻笑一声，放下茶盏，“依哀家看，这后宫之中，谁又能永远年轻？今日是甄常在，明日保不齐就是李常在、王常在。皇上是众妃嫔的皇上，后宫的妃子上到皇后下到宫女，都是皇上的女人。若有人恃宠而骄，犯了宫规，自有慎刑司按律处置。但若有人敢动用私刑，随意打骂宫妃与宫女...”
她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华妃：“哀家必不饶她。”
华妃被她看得心头一颤，强自镇定道：“太后说的是。只是这独宠之事，终究不合规矩。长此以往，只怕六宫不服，朝野非议。”
“不服？”小鱼微微挑眉，“皇上不仅不能独宠甄常在，同样也不能独宠你华妃。这后宫雨露均沾的道理，莫非还要哀家来教你？”
她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目光悠远：“你且看看哀家这张脸。”
华妃闻言，不由自主地抬头细看。这一看，竟有些怔住了。太后年近四十，容颜却依旧明媚不可方物。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凤眼流转间自有万千风华。更难得的是那股子气度，既雍容华贵，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
“哀家让先帝独宠了吗？”小鱼轻轻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老十七的母妃舒太妃，当年何等风光？一曲惊鸿舞让先帝惊为天人，从此六宫粉黛无颜色。她争得了皇上的独宠，所以现在我是太后，她是太妃。”
华妃指尖微微发抖，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还有些一得宠就张狂的，”小鱼语气渐冷，“如今早不知到哪里去了。你可还记得先帝时的丽嫔？当年何等风光，最后不过一抔黄土。还有和嫔、静贵人...这后宫之中，从来就不缺得宠的妃子，缺的是能笑到最后的。”
华妃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讷讷地行了礼退出寿康宫。
回翊坤宫的路上，华妃倚在轿辇中，心神不宁。她素来自诩满蒙第一美人，可今日见了太后，才知什么是真正的绝色。奇怪的是，她竟想不起从前的太后是何模样。记忆中的太后，似乎总是低调谦和，从不与人争锋，何时有了这般慑人的气度？
轿辇行至御花园，远远看见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窈窕身影，正是甄嬛。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绣折枝梅的旗装，外罩一件墨狐皮斗篷，果然毛色杂乱，远不及她献给太后的那件。可这般素净的打扮，反倒衬得她肤光如雪，眉目如画。
华妃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当夜，雍正来到寿康宫请安。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他行礼如仪，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疲惫。
小鱼命人看座，直截了当地问道：“甄家查得怎么样了？”
雍正梗了一下，答道：“夏刈还在查。”
“夏刈？”小鱼轻笑一声，“就是个废物。这么点小事，查了这许多时日还查不清楚。”她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递给雍正，“这是哀家查到的，你且看看。”
雍正接过文书，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原来甄家早在三年前就请了当年教导过纯元皇后的歌舞教习，专门教导甄嬛惊鸿舞。甄嬛的一言一行，乃至喜好的香料、诗词，都在刻意模仿纯元。最令人心惊的是，甄家上下皆知甄嬛是按纯元皇后的路子培养，唯独甄嬛自己被蒙在鼓里，还自视清高，常以诸葛亮自比。
文书最后几页，更是揭出一个惊天秘密：甄嬛身边的贴身侍女浣碧，竟是甄远道与外室所生之女。而甄远道与其夫人云星罗，容貌皆有几分肖似纯元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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