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依旧站得笔挺,镜片后的目光深不可测,但那份刻意收敛的锋芒和放在她面前的温热食物,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号。
沈烽则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学徒,汗水、油渍和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赤诚混合在一起,显得有些可笑,又……莫名地让人心头微动。
她没理会他们眼神里复杂的期待,视线最终落回眼前的茶几。
左边是精心调配的温暖饮品与精致吐司,右边是卖相不佳却热气腾腾、散发着熟悉酸甜气息的家常菜。
空气里弥漫着姜茶的辛甜、牛油果的清新油脂香,以及西红柿炒鸡蛋那质朴却勾人的烟火气。
两个男人屏息凝神,如同被定格的雕像,一左一右地站在江妍身边。
厨房的硝烟、十年的恩怨、七年的扭曲、三年的囚禁与机械的冰冷……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奇异的混合香气,以及沙发上这个终于重新拥有自主意志和真实反应的女人,暂时地隔绝在了另一个维度。
江妍的指尖离开了温热的茶杯,缓缓伸向那盘卖相不佳的西红柿炒鸡蛋。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拿起旁边沈烽一起拿出来的筷子,夹起一小块沾着汤汁的鸡蛋,动作带着一丝久未进食的生疏感,她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分析某种未知的化学成分,又端起那杯温热的蜂蜜姜茶,抿了一口,暖流滑过喉咙,冲淡了鸡蛋的咸鲜味。
两个男人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像两个等待老师批改试卷的小学生,紧张、期待,又带着一丝惶恐。厨房里的硝烟和客厅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妍终于放下了茶杯,陶瓷杯底与玻璃茶几发出清脆的“嗒”一声。她没有立刻看向任何人,而是盯着那盘卖相不佳的西红柿炒鸡蛋和旁边精致的吐司片,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苏醒的沙哑,却清晰得如同冰锥,“三年了,两位总裁大人,总算舍得给我这个人偶喂点像样的东西了?不是那灌进去就完事儿的、冰冷的营养液了?”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两人刻意回避了三年的真相——那被营养管维系的生命,那具被剥夺了味觉、触觉、甚至灵魂的躯壳。
林杰镜片后的眸光猛地一沉,下颌线绷紧。沈烽脸上的期待瞬间冻结,捏着盘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江妍的目光终于抬起来,冰冷地扫过他们紧张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可惜啊,手艺烂透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劣的嘲讽,“一个做得像实验室合成的饲料,”她瞥了一眼林杰的牛油果吐司,“另一个...”她的目光钉在沈烽那盘菜上,“简直是糟蹋食材!又咸又糊,鸡蛋里全是壳!你们这三年就靠互相投毒活下来的?”
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得两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脸色发青,哑口无言。他们精心准备、或带着赎罪或带着竞争意味的食物,在她嘴里成了不堪入口的垃圾。十年的恩怨,七年的扭曲,三年的囚禁与无声的折磨,似乎都浓缩成了这一句刻薄的评价。
“难吃死了!”江妍猛地站起身,柔软的羊绒拖鞋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太大声音,但那股决绝的气势却让两个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我累了,要睡觉。”她丢下这句话,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朝着楼梯走去,背影挺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疲惫,“谁都不准上来打扰我。敢进来,”她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丢下一个冰冷的眼神,“后果自负。”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现在的江妍,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她划定了界限,不容侵犯。
拖鞋的声音,或者说,属于江妍的、带着个人意志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二楼走廊尽头。紧接着,是房门被用力关上的“砰”的一声闷响,如同在两人心头重重锤下。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
沈烽还僵硬地端着那盘被批得一文不值的西红柿炒鸡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油渍和汗水的痕迹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狼狈。他死死盯着楼梯口,仿佛想穿透那扇门,眼神里翻涌着被否定的挫败、深重的懊悔,还有一丝……被那鲜活却刻薄的江妍刺痛的茫然。
林杰则缓缓站直了身体,他面前的姜茶已经不再冒热气。他摘下眼镜,用指尖捏了捏鼻梁,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极力压制的烦躁。镜片后的眼睛再抬起时,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计算,但那冰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江妍那句“实验室合成的饲料”给狠狠戳中了。他沉默地拿起自己那片被评价为“饲料”的牛油果吐司,没有吃,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空气里只剩下食物残存的气味,以及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比之前任何一次争吵都更沉重压抑的僵持。那句“太难吃”的评语,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们隔绝在江妍重新建立的世界之外。她关上的那扇门,不只是卧室的门,更是通往她内心世界的门,而钥匙,显然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手中。
沈烽突然动了,他像是泄愤一般,拿起筷子,狠狠地从自己那盘“糟蹋食材”的菜里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要咽下所有的不甘和苦涩。咸,糊,还有微小的蛋壳碎屑硌着牙……原来,真的这么难吃。
林杰看着他粗鲁的动作,眼神冰冷,最终只是将那片吐司放回托盘,转身走向厨房,拿起抹布,开始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擦拭着光洁如新、实则空无一物的岛台。冰冷的金属表面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楼上,主卧室内。
江妍背靠着冰冷的房门,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昏暗。她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姜茶的温热,口腔里混合着失败番茄炒蛋的咸涩和姜茶的辛辣甜香。
她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黑暗中,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难过。
而是因为……舌尖残留的那复杂又糟糕的味道,和脚底拖鞋传来的、真实的暖意,都在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她真的,活过来了。
即使是以这样刻薄、带刺的方式。
她需要睡眠,需要独处,需要消化这三年在潜意识里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需要重新拼凑起那个被撕碎又强行缝合的自己。
至于楼下那两个男人和他们糟糕透顶的厨艺……以及他们之间那笔烂账?
呵,来日方长。
她蜷缩着,像一只重新找回巢穴却伤痕累累的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自己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心跳。
咚。咚。咚。
每一下,都真实得让她想哭,又想笑。
窗外,夜色正浓。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城市遥远的、冰冷的光。
清晨稀薄的微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给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铺上一层惨淡的灰白。
林杰几乎是瞬间就醒了,生物钟精准得如同仪器。他掀开被子,没有片刻迟疑,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江妍的房间。
宿醉般的头痛提醒着他昨天那场风暴并非梦境,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万一呢?万一那声轻笑、那刻薄的嘲讽、那鲜活的眼神,都只是极度渴望下的幻影?万一推开门,看到的依旧是那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他脚步极轻,却在靠近门口时猛地顿住。
沈烽已经在那里了。
他就那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昂贵但同样冰冷的地毯上,头深深埋在屈起的膝盖里。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皱巴巴的,沾着油渍和汗渍。当林杰的脚步声惊醒他时,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总是带着桀骜和戾气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恐惧。眼底的乌青深得像被人揍了两拳,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干裂。他一夜没睡,或者说,根本不敢睡。他怕闭上眼睛再睁开,这短暂得如同偷来的“真实”就会烟消云散。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昏暗的走廊里碰撞。
没有言语,没有挑衅,甚至连往日的怨毒都暂时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压了下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照出林杰同样紧绷、同样藏着巨大恐慌的脸。
无声的对视,确认了彼此心中最深的恐惧。
他们都在害怕同一个噩梦。
门内。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晨光,房间里是暧昧的昏暗。
江妍赤脚站在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身上穿着丝质的睡袍,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但她的目光却穿透了镜面,落在更深的地方。
“怎么样?”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闲聊的平静,“要不要再出来吓吓他们?看他们那副样子,挺有趣的。”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镜中的影像似乎扭曲了一下。
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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