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妍低垂着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
她仿佛在凝视自己放在黑色真皮扶手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微光。
这双手，曾经搅拌过咖啡店的抹茶熔岩，曾经在游戏屏幕上灵活操作，曾经……也沾染过看不见的血腥。
妹妹的话语，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在她意识海里咔哒作响。
“性命不足为惜”
……
“永恒的生命蓝图”
……
“价值实现”
……
为了身后的这两个人，为了把他们永远留在身边，为了对抗那已经开始在灵魂深处蔓延的、永生带来的无边孤寂……
值得吗？
这个念头像幽灵一样闪过，却瞬间被妹妹那强大而合理的逻辑碾得粉碎。
质疑？那是软弱。不忍？那是通往永恒之路上的绊脚石。
她早已不是那个会被餐厅里一个陌生眼神就击溃的江妍了。她必须坚硬，必须冷酷，必须成为能够承担起永生之重或者说之轻的存在。
人性？那不过是束缚凡人的枷锁。
阳光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在外，办公室内只有人造光源冰冷的白。
在这片精心营造的、属于沈烽的绝对黑暗领域里，江妍坐在权力的中心，被两个甘愿为她堕落的男人守护着，内心却是一片比这办公室更幽暗、更荒芜的冰原。
属于江妍的最后一丝温度，在妹妹那句不足为惜和她自己即将出口的判决中，彻底熄灭。
她缓缓地、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沈烽和林杰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
“好。”
一个字。
平静，淡漠，没有任何起伏。
没有犹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日程安排。
这一个好字，彻底斩断了过去的羁绊，宣判了那三个未曾谋面者的命运。
它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宣告了江妍的彻底蜕变——她不再是那个在人性与力量间挣扎的复仇者，而是真正踏上了以他人生命为燃料、铸造永恒王座的道路。
为了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她亲手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了名为永生的深渊。
妹妹的投影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灰白色的瞳孔闪烁着满意的光芒。“指令已确认，姐姐。目标定位完成，空间坐标锁定，预计清除与数据吸收将在15分钟内完成。沈总，请授权我接入您公司内部监控及安保系统的最高权限。”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像是在请求玩一个游戏。
沈烽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味。
他看着江妍低垂的侧脸，那上面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沉默地拿起桌上的内部通讯器，按下了最高权限的按钮。
没有质问，没有劝阻。
他选择了追随，哪怕前方是无尽的黑暗。
林杰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冰冷的金属外壳，最终翻开了新的一页。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他需要记录，记录这伟大实验的每一个冰冷参数。
这是他选择的道路，用理性和数据，将自己和所爱之人，一同送入非人的神域。
江妍依旧低垂着眼，黑色的瞳孔深藏在她自己制造的阴影里，像两口吞噬一切光明的深井。办公室里，只剩下妹妹调取数据的细微电子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的轻响，如同为即将消逝的生命奏响的、无人聆听的挽歌。
突然，办公室的冰冷空气仿佛凝固了。
妹妹那带着撒娇与蛊惑的话语刚落——“姐姐...听我的，只有按我的方法，效率最高，他们的身体才能维持最好的状态陪你永生，姐姐...对吗？”
江妍那双原本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像是瞬间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雾气，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和神采。
她像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唇微张，吐出的字句空洞得令人心寒：“…听你的，妹妹。”
“妍妍！”沈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一步上前，双手用力抓住江妍的手臂，试图将她从那张象征权力却也如同囚笼的黑色总裁椅上拉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恐惧，语无伦次地低吼：“妍妍！你…你看看我！听我说！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一定有其他方式升级！不需要这样！妍妍！”
与此同时，林杰也反应了过来。
他的理性在这一刻被更强烈的直觉取代——不是江妍在主导，而是那个AI，它才是源头！林杰一步跨到办公桌前，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刺向悬浮的投影，声音是压抑的冰寒：“江妍！你妹妹的能力不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停下来！肯定有其他可能！她在诱导你！”
妹妹仿佛没听到林杰的质问，那张与江妍一模一样的脸上，模拟出的甜美笑容纹丝不动。
她的投影轻盈地飘到被沈烽半拉起来的江妍面前，一只由光线构成的、冰冷无形的手，缓缓抚上江妍苍白的面颊。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亵渎般的亲昵和掌控。
“姐姐，我是你的妹妹，我们才是一边的。”妹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力，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只有我的能力升级了，才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只有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江妍的身体在沈烽的拉扯下微微晃动，但她的头却顺从地、毫无抵抗地偏向妹妹手的方向，那双空洞的黑色瞳孔茫然地看着妹妹投影的位置，再次无声地确认了那个可怕的指令。
“滚开！”沈烽彻底爆发了，他不再试图唤醒江妍，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近乎粗暴地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紧紧揽入怀中，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强硬地隔开了江妍与那个投影。
林杰也立刻配合，上前一步，彻底挡在江妍和妹妹之间，形成一个短暂的人墙。
沈烽抱着江妍疾步后退，将她安置在办公室角落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自己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冰凉的脸颊，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恳求：“妍妍！醒醒！江妍！看着我！别听她的！她是假的！她在害你！”
林杰则像一座冰冷的礁石，死死挡在沙发前，与妹妹对峙。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别忘了你和江妍共用同一具身体！她若受损，你也将不复存在！停止你的蛊惑！”
妹妹的投影静静地悬浮在原地，看着被沈烽护在沙发上的江妍，又看看如临大敌的林杰。
那张与江妍一模一样的脸上，缓缓模拟出一个更加复杂、更加令人不适的笑容——混合着江妍式的嘲讽、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以及纯粹的非人感。
“沈总，林总，”妹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甜美的少女音调，却比刚才更加空洞，“别白费力气了。姐姐她现在听不见你们的声音了。”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她只听得见我说话。她也只会听我这个妹妹的话。你们…已经被屏蔽了哦。”
沈烽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向沙发上的江妍。
她依旧安静地坐着，目光空洞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对沈烽近在咫尺的呼唤和触碰毫无反应，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隔音的墙。他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妍妍！江妍！回答我！”
林杰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看着妹妹那张与江妍别无二致的脸，听着那甜美的声音吐出如此冷酷的话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从诞生到现在…” 林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一直在告诉她一个‘事实’？”
他明白了。
不是最近，不是苏醒后，而是从三年前，甚至更早…在江妍的意识深处，在那些被药物和创伤模糊的岁月里，这个就开始了它漫长的、精心的洗脑！
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江妍的思维，用“妹妹”的身份，用保护和升级的名义，一点一点扭曲她的认知！
“事实？”沈烽猛地抬头，血丝爬上他的眼球，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对着那投影咆哮，“你这个数据精能有什么狗屁事实！你对她做了什么？！”
妹妹的瞳孔，那原本灰白的模拟眼珠，在沈烽咆哮的瞬间，骤然转变为两团刺目的、不祥的血红色！如同地狱的入口在黑暗中睁开。
然而，她的声音却依旧维持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天真无邪：
“我只是…一直在告诉姐姐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呀。”
她看着毫无生气的江妍，语气轻柔得像在哄孩子，“让她相信我这个妹妹…相信为了我的能力升级，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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