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兵荒马乱的换尿布事件后,陆瑾寒出现在病房的频率,悄然增加了。他依然沉默寡言,但与之前纯粹的“在场”观察不同,他似乎开始尝试进行一些极其笨拙的、实际性的“参与”。
比如,他会带来一些东西。起初是顶级母婴品牌送来的、包装精美的婴儿衣物和玩具,堆满了病房的角落,奢华却显得有些冰冷,与这间病房格格不入。苏晚只是默默收下,并未多言,也很少给儿子使用。
某天,陆瑾寒带来了一只极其柔软的、澳洲小羊绒制成的安抚玩偶,形状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考拉。他将其放在婴儿床边,动作依旧带着几分不自然。小家伙似乎对那柔软的触感很感兴趣,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
陆瑾寒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苏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她看得出他在试图做些什么,但那种方式,依旧带着他固有的、用物质解决问题的思维模式,像是在完成一项项任务。
然而,变化也在细微处发生。
他开始更长时间地停留在婴儿床边,不再仅仅是看着,有时会学着育婴师的样子,用他那低沉、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嗓音,尝试着发出一些简单的、试图逗弄孩子的声音。那声音起初干涩而紧绷,毫无起伏,别说逗笑孩子,连苏晚听着都觉得有些怪异。
小家伙通常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面无表情,偶尔还会打个小小的哈欠,仿佛在无声地评价:“这位先生,你的表演很无聊。”
陆瑾寒似乎有些挫败,但他并未放弃。某次苏晚半睡半醒间,依稀听到他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是气音的声音,对着婴儿床方向生涩地念着什么,内容似乎是……某份财经报告的节选?
苏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闭紧眼睛,假装熟睡。这位父亲“另类”的早教方式,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除了这些笨拙的互动,陆瑾寒与苏晚之间,依旧横亘着无形的冰山。他们很少直接对话,交流大多通过医生、护士或陈铭进行。关于孩子的安排,关于未来,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
苏晚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可以自己下床缓慢走动,也能更熟练地照顾孩子。她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团团”,寓意团团圆圆,也是因为他出生后小手小脚总是喜欢蜷缩着,像个软乎乎的小团子。
她从不当着陆瑾寒的面叫这个名字,只在心里和独自抱着孩子时轻声呼唤。这是一种无声的抵抗,守护着属于她作为母亲的、微小而确定的领域。
这天傍晚,育婴师暂时离开,苏晚正抱着团团,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陆瑾寒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纱,温柔地笼罩在苏晚和孩子的身上,她低垂着眼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柔和光辉,与她平日里面对他时的疏离和苍白判若两人。
陆瑾寒的脚步顿在门口,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苏晚察觉到他的到来,歌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柔和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静默与戒备。她抱紧怀里的孩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堡垒。
陆瑾寒的眸色沉了沉,迈步走了进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婴儿床或沙发,而是在距离苏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出院意味着什么?是回到那个冰冷的、如同牢笼般的别墅?还是……他会有其他的安排?比如,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然后呢?”
陆瑾寒看着她眼中瞬间竖起的防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住处和专业的护理团队。”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和孩子,一起。”
一起?
这两个字让苏晚怔住了。她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包括这种——他并没有打算立刻分离她和孩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这很可能只是暂时的安抚,或者是一种更严密的控制。
“在哪里?”她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团团的襁褓。
“澜苑。”陆瑾寒吐出两个字。
澜苑……那是位于城郊、比之前那栋别墅更隐秘、安保更严密的一处产业。苏晚的心沉了下去。那更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华丽监狱。
“我需要照顾孩子的人。”陆瑾寒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团团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性,“除了育婴师,你也要好好恢复。”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但苏晚听出的更多是命令。他需要她这个“母亲”保持健康,以便更好地履行照顾他继承人的职责。
一场无声的角力,在两人之间再次展开。苏晚想争取更多的自主和自由,而陆瑾寒,显然仍试图将一切掌控在手心。
就在这时,被母亲紧张情绪感染的团团,似乎有些不舒服,在苏晚怀里扭动了一下,小鼻子皱了皱,眼看就要哭出来。
苏晚下意识地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低声安抚:“团团乖,不怕……”
“团团?”陆瑾寒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疑问。
苏晚身体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将心里呼唤了无数次的小名脱口而出。她抿紧嘴唇,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陆瑾寒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有些奇异。他看着那个在母亲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的小团子,眼神复杂难辨。
这个小名,柔软,寻常,带着市井的烟火气,与他为他准备的、那些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名字截然不同。
他看着苏晚紧紧护着孩子的姿态,看着她因为这个小名被察觉而更加戒备的神情,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那相拥的母子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
苏晚抱着孩子,跌坐回床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不知道陆瑾寒对这个名字的态度,也不知道出院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但至少,此刻,孩子还在她怀里。
而那个名为“团团”的小生命,就在这无声的角力与父亲笨拙的靠近中,一天天悄然长大。他的存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改变着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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