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那边刚传来电饭煲样机的“成功”,虽然夹杂着故障的小插曲,但总算见了亮光。
张九烨还没来得及把那口舒坦气喘匀乎,家里的糟心事就找上门了。
秘书小陈小心翼翼地汇报,说他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两天咳得厉害。
张九烨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手头几件急事处理完,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就往张家湾老屋赶。
秋天的日头落得早,刚到村口,天色就擦黑了。
暮色里的张家湾,比几年前富裕了不少,不少人家盖起了红砖瓦房,但张家那处位于村尾的老院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墙皮新刷过,木门上的春联还算鲜亮。
可还没进门,一股子煎中药的苦涩味道就混着晚风飘了过来,钻进鼻孔里。
张九烨放轻脚步走进院子,隔着堂屋的窗户,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尖细又带着不耐烦的抱怨声,像指甲刮过锅底:“……天天这么伺候着,谁受得了?药罐子不离手,夜里还得起来好几趟!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人家男人都知道往家扒拉钱,咱家可好,净往里贴补了!大哥现在是风光了,当大老板,手指头缝里漏点都够咱们吃香喝辣,可他管过家里多少?还不是咱们这些没出息的在这儿当牛做马……”
是三弟妹王翠花的声音。
张九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比这天色还黑。
他一把推开虚掩的堂屋门。
屋里,昏黄的白炽灯下,老母亲蜷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蜡黄,闭着眼,眉头因为咳嗽和吵闹微微蹙着
三弟张九两蹲在墙角,闷着头抽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麻木和窝囊。王翠花正端着药碗,站在炕边,嘴里还嘚啵嘚,听见门响,一回头看见面色铁青的张九烨,吓得手一抖,药碗差点摔了。
“大……大哥,你咋回来了?”王翠花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张九两也慌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大哥。”
张九烨没理她,先走到炕边,俯下身轻声唤道:“娘?娘,感觉好些没?”
老太太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大儿子,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点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又是一阵咳嗽。
张九烨轻轻给她拍着背,心里的火气压了又压,才慢慢直起身,转向王翠花。那眼神,冷得像冰碴子。
“翠花,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怎么,伺候娘,委屈你了?”
王翠花脸一白,强辩道:“大哥,我……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就是觉得累,发发牢骚……”
“发牢骚?”
张九烨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当着娘的面发这种牢骚?你是嫌娘病得不够重,给她心里添堵是吧!”
他手指着炕上虚弱的老母亲,气得手指都有些发颤,“娘拉扯我们兄弟几个长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现在她老了,病了,需要人照顾了,你就这么不耐烦?就这么满肚子怨气?”
他猛地转向缩在墙角的张九两,恨铁不成钢地吼道:“还有你!张九两!你是个死人啊?你婆娘这么编排娘,你就在这儿听着?屁都不敢放一个?你的孝心呢?让狗吃了?!”
张九两被骂得脖子一缩,脸涨得通红,喏喏道:“大哥,我……我管不了她……”
“管不了?”张九烨一步跨到他面前,目光如刀,“你是个男人!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连自己屋里人都管不住,你还能干什么?娘白养你这么大了!”
王翠花见自己男人被骂得抬不起头,那股子泼辣劲也上来了,把药碗往旁边桌子上一顿,声音也尖了起来:“大哥!你冲九两吼什么吼!有本事你冲我来啊!是,你是大老板,有钱有势,我们比不了!可我们也是人,也得过日子!天天守着个药罐子,这日子怎么过?你光知道说风凉话,你倒是拿出钱来请人啊!光会使唤我们!”
“钱?”张九烨气极反笑,“我张九烨是缺了你们吃,还是短了你们穿?娘看病吃药的钱,哪一分不是我出的?家里日常开销,我补贴了多少?王翠花,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现在就告诉你,照顾娘,是你们做儿子、做儿媳的本分!是责任!不是买卖!”
他环顾这间老屋,目光扫过低头不语的张九两,又钉在梗着脖子的王彩凤脸上,声音沉痛而威严:“爹走得早,娘不容易。咱们老张家,穷是穷过,可从来没亏过孝道,没短过骨气!现在日子好过点了,就更不能忘了根本!”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照顾娘,是你们三房现阶段的首要任务!谁要是再敢怠慢,再敢在娘面前甩脸子、嚼舌根,别怪我张九烨不讲情面!九两,你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集团那边,你那个清闲差事也别干了,回家专门伺候娘!”
这话一出,张九两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他在集团挂个闲职,虽然没啥权力,但说出去体面,工资也不少,要是没了……他赶紧拉扯王翠花的袖子,急得直跺脚。
王翠花也傻眼了,她没想到张九烨会这么强硬,直接拿她男人的饭碗说事。
她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张九烨那冷厉的眼神,到底没敢再吭声,愤愤地扭过头去。
“都给我听清楚了!”
张九烨最后扫视他们一眼,“以后,娘的事,就是天大的事!谁让她不痛快,我让谁一辈子不痛快!这个家,还没散!只要我张九烨在一天,就得有张家的规矩和门风!”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剩下老太太微弱而不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就在这时,炕上的老太太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又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似乎听到了刚才的争吵,虚弱地抬起手,摆了摆。
“九烨……别……别吵了……”她声音细若游丝,看着剑拔弩张的儿女们,浑浊的眼里满是疲惫和无奈,“翠花……她也不容易……天天守着我……累……你别太苛责他们……”
母亲的宽容和体谅,像一根针,轻轻扎在张九烨心上。他满腔的怒火,瞬间化为了酸楚和无奈。他俯下身,握住母亲干瘦的手,声音柔和下来:“娘,您别操心,没事,我就是跟他们说说规矩。”
安抚母亲睡下后,张九烨又严厉地瞪了张九两和王翠花一眼,才沉着脸离开老屋。
他推着自行车,走在回集团宿舍的土路上。
夜风凉飕飕的,吹得他头脑清醒了些,但心里的憋闷却挥之不去。集团里一堆焦头烂额的事,家里也不让人省心。
而此刻,张家老屋里,王翠花正在里间一边摔摔打打地收拾东西,一边压低声音骂骂咧咧:“……什么东西!有钱了就了不起了?就能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了?嫌我伺候不好?有本事他接走啊!张九两,你个窝囊废!你刚才怎么不放个屁?我告诉你,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明天就回娘家!我看离了我,谁给你们老张家当牛做马!”
张九两蹲在门口,抱着头,一声不吭,只有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张九烨回到冷清的宿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母亲劝解的话还在耳边,王翠花那怨毒的眼神也在眼前晃。
家族内部的矛盾,就像隐藏在华丽袍子里的虱子,平时看不见,一抖搂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王翠花这次被狠狠削了面子,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回娘家搬弄是非是必然的。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会牵扯自己多少精力?
他叹了口气,翻身坐起,点了支烟。橘红色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内外交困啊……”
他喃喃自语,嘴角却慢慢扯起一丝倔强的弧度,“来吧,是虱子就掐死,是绊脚石就踢开!想看我张九烨笑话?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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