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春天,湾流V私人飞机穿透云层,开始缓缓下降。张九烨透过舷窗,俯视着脚下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蜿蜒的河流、整齐的田畴、以及那片规模已然堪比中型城市的建成区——宁河市。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近三年的漂泊,在异国他乡经历金融市场的血雨腥风、枪林弹雨和政治博弈,所有的疲惫、算计和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这片土地时,竟奇迹般地开始松弛。
家,终于要到了。
飞机平稳降落在省城机场,早有车队等候。
当黑色的防弹奔驰驶下高速,转入通往宁河张家湾的一级公路时,眼前的景象让张九烨这个见惯了大世面的人,也微微动容。
宽阔平整的柏油路替代了记忆中的碎石土路,路两旁是整齐的行道树和明亮的路灯。
昔日低矮的农舍,大多被崭新的二层、三层小楼取代,许多楼顶还架着卫星天线。
田间地头,劳作的人少了,偶尔能看到小巧的农用机械。更让他惊讶的是,路上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除了货车、客车,竟能看到不少私家轿车,其中不乏桑塔纳、甚至一些进口车的影子。
“变化……真大啊。”他喃喃自语。
车队没有直接去市区的集团总部,而是径直开向了张家湾,那个他出生的村庄。
村口,那棵熟悉的大槐树还在,只是周围修起了石栏,树下聚集了不少人。
车队刚一出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村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舞着龙灯,扭着秧歌,脸上洋溢着真挚而热情的笑容。
“九烨回来啦!”
“张总回来了!”
孙老爷子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精神矍铄,站在人群最前面,看到他下车,眼眶立刻就红了,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回来了!好!好啊!你小子,这一走就是三年!可把我们惦记坏了!”
张九烨反握住老爷子粗糙的手,喉咙也有些发哽:“孙叔,我回来了。”
回到翻修一新、却依旧保留着老宅格局的家里,母亲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眼泪止不住地流:“瘦了,在外面肯定没吃好没睡好……”妻子李秀娟站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幽怨和思念。
孩子们更是围着他,叽叽喳喳,问题一个接一个,小女儿婷婷直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不肯下来。
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妻子眼角的细纹,以及孩子们明显长高的个头,张九烨心中充满了愧疚。
这三年,他错过了太多。
在家只待了不到两天,温馨的氛围尚未捂热,一个越洋电话就追到了张家湾。
是香港那边打来的。
“老板,英国汇丰银行亚太区的主席沈弼先生,亲自致电,希望能与您会面,态度非常恳切。他希望您能在汇丰存入一部分资金。”电话是留在香港负责金融业务的副总打来的。
张九烨皱了皱眉。
汇丰?消息倒是灵通。
他刚在日本和美国搅动风云,带着巨额资本归来,这些嗅觉灵敏的银行巨鳄就贴了上来。
“告诉他,我在内地老家休息,暂时不去香港。”
“沈弼先生表示,如果您不方便,他可以亲自飞往内地与您会面。”
张九烨沉吟片刻。汇丰在香港乃至亚洲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与其拒绝,不如看看他们能开出什么条件。“让他来省城吧。”
几天后,省城最高档的涉外宾馆会客厅里,张九烨见到了这位汇丰大班沈弼。
一个典型的英国绅士,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举止优雅,但眼神深处透着精明的算计。
“张先生,久仰大名!您在金融界的成就,令人惊叹!”沈弼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表达清晰。
“沈弼先生过奖了。不知阁下远道而来,有何指教?”张九烨开门见山。
“指教不敢当。”沈弼微笑着,“我们汇丰银行,非常希望能够为您这样尊贵的客户提供最安全、最优质的服务。我们诚挚地邀请您,将一部分资金存入我们汇丰。”
“存款?”张九烨笑了笑,身体微微后靠,“沈弼先生,你应该清楚,对我来说,把钱存在哪里,区别不大。汇丰能提供给我什么……别家给不了的东西?”
沈弼似乎早有准备,他轻轻放下咖啡杯,压低了声音:“张先生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我们英资洋行近年来正在调整战略,部分在港的优质实业资产,考虑逐步变现。如果张先生有兴趣,我们可以优先考虑与您合作。”
张九烨眼中精光一闪。
来了!
这才是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看似随意地问道:“哦?比如呢?是……香江电台?还是……香江电灯公司?”
这两个名字一出,沈弼脸上的从容瞬间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他没想到张九烨胃口这么大,眼光这么毒,直接点中了英资在香港最具标志性的两块公用事业资产!
沈弼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努力维持着笑容:“张先生果然……目光如炬。这两家公司,确实……都在我们的评估名单上。如果张先生真的感兴趣,一切……都可以商量。”
“商量?”
张九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沈弼先生,我的风格,不喜欢小打小闹。要谈,就谈整体收购,并且,完成收购后,我会将它们私有化。”
“私有化?!”沈弼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整体收购并私有化香江电台或香江电灯?
这不仅仅是资本的问题,更涉及到香港深层次的权力结构和影响力格局!
这个内地来的富豪,其野心和魄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看着沈弼变幻不定的脸色,张九烨知道,这个鱼饵,对方不得不吞下去。
英资撤退是大势所趋,能找到他这样有实力、有意愿接盘,并且不介意触碰敏感资产的买家,并不容易。
与汇丰的初步接触,在他强大的资本实力和精准的要价下,似乎占据了上风。
然而,当他再次回到张家湾的老宅,看着母亲在厨房里为他忙碌准备他爱吃的家乡菜,看着李秀娟默默为他整理带回的行李,眼神中那份欲言又止的失落.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宁河的新貌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这是他一手推动的奇迹。
可是,为了实现这些宏大的商业蓝图,他似乎又一次将家庭搁置在了次要位置。
这一次,他能否在追逐商业帝国巅峰的同时,真正停下来,弥补对家人亏欠的陪伴?
还是注定要继续在这条路上奔波,让“不顾家”成为他成功的另一个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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