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逆流而上。
那座燃烧着文明余烬的江陵城，早已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但那……冲天的火光与老儒生，那……最后虔诚的一拜，却……如同一枚深刻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小五与所有幸存的墨家弟子的心中。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全新的“巨子”身上，那……足以让枯木逢春，让思想永生的浩瀚而……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早已不是单纯的“机关术”。
而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又心向往之的“道”！
在“清心玉”的守护之下，他们如同一座移动的“净土”，在这片早已被死亡与……混乱，所……笼罩的土地之上，艰难地前行着。
数日之后，因船上的淡水与……粮草，即将告罄，他们不得不在一处地图之上，甚至都……没有标注的小小的渡口集镇，暂时停靠。
这里地处偏僻，三面环山，一面临水。
看起来，仿佛被那……早已席卷了整个天下的战火与……纷乱，所……彻底遗忘。
镇子不大。
甚至可以说，有些破败。
但奇怪的是，这里却……看不到任何流离失所的难民。
镇上的百姓，虽然衣衫之上，大多都……打着补丁，面带菜色。但他们的眼神之中，却……没有那种，早已在乱世之中，司空见惯的麻木与……绝望。
有的只是一种平静的坚韧。
仿佛无论外界，如何天翻地覆，他们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下去的方式。
……
“都，机灵点！”
龙且对着他手下，那些即将上岸采买的士卒，低声嘱咐道。
“这里，看起来有些古怪。”
“所有人不得扰民！采买一律公平交易！”
随即，他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了小五。
“小五兄弟，劳烦你也……带几个兄弟，一同上岸。一来可以帮衬一二。二来若真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有个照应。”
“将军，放心。”
小五点了点头，点了几个身手，最为机敏的墨家弟子，跟在了楚军士卒的身后，一同走下了战船。
然而，当他们真正踏上这座小镇的街道之时。
饶是早已见多识广的小五，也……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一些，他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只见，在镇子中央的那口，唯一的古井旁，一个看起来早已年过六旬的驼背老翁，竟……没有用传统的辘轳，去……费力地打水。
而是悠闲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之上，轻轻地踩动着脚下，一个由数个大小不一的木质齿轮，与……杠杆所……构筑的奇异的联动装置！
随着，那装置的运转，一个巨大的木桶，便……平稳而……省力地被从那深不见底的井下，缓缓地提了上来！
其效率之高，其构思之巧，竟……比军中所……使用的，最先进的提水装置，还……要胜上三分！
而在不远处，一家米铺的后院之中。
一个体态略显臃肿的妇人，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悠闲地绣着手中的花样。
而在她的身旁，一台完全由水力，所……驱动的小小的舂米装置，正……“哐当哐当”地，不知疲倦地，自行运转着！
将那早已去壳的稻米，一点点地捣成，最细腻的米粉！
甚至就连路边几个，正在追逐嬉戏的孩童，他们手中，所……把玩的玩具，也……绝非凡品！
那……是一个个由竹木，所……削成的小小的机关鸟，与……走兽！只需轻轻拧动，其腹下的发条，便……可以惟妙惟肖地扇动翅膀，迈开四肢！
其内部构造之精密，竟……隐隐有了几分当年墨家机关城之中，那些用以传递信息的机关……朱雀的影子！
……
“这……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年轻的墨家弟子，早已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幕，冲击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快步走到了，那个正在舂米的妇人面前，指着那台水力装置，声音都……有些颤抖！
“大……大娘！您……您这东西，是……是何人所……所造？！”
那妇人抬起头，用一种看乡巴佬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什么，何人所造？”
“这玩意儿，不是俺家那口子，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看你们这身打扮，是从外面来的吧？”
“俺跟你们说，这玩意儿，在俺们镇上，可……不算什么稀罕物！”
妇人的话语之中，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
小五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快步走到了那台水力装置之前，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着其内部的构造。
随即，他那……早已被墨家机关术，所……浸润了十几年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比复杂的神色！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不解，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愧的神色！
他，看出来了。
这台装置的核心原理，确实是……脱胎于墨家最基础的传动理论。
但其具体的构造，却……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
它舍弃了所有墨家，所……追求的，极致的“精准”与……“耐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最简单最粗暴也最……“实用”的组合方式！
它甚至连一个标准的榫卯结构，都……没有！
所有的连接处，都……只是用最普通的麻绳，与……木楔进行粗糙的固定！
这种东西在任何一个正统的墨家弟子的眼中，都……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劣质品”！
是对墨家机关术……最大的“侮辱”！
但……
它却……偏偏又能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完美地运转着！
……
也就在此时。
一个温润而……平静的声音，从他的身后，缓缓地传来。
“看懂了，什么？”
小五，猛地回过头！
只见，季风不知何时，竟……也悄无声息地，走下了战船，来到了他的身后。
“师……师兄！”小五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惭愧的神色，“弟子……愚钝。”
“这些东西……看似是我墨家的手法。但……却处处都……透着一股离经叛道的‘野路子’！”
“我……看不懂。”
“那不是‘野路子’。”
季风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那一黑一绿的奇异的双瞳之中，没有任何的鄙夷。
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赞许，与……了然。
“那……是‘生活’。”
他缓缓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抚摸着，那台正在运转的，粗糙的装置。
“我墨家的‘道’，从来就不是，被供奉在庙堂之上的，冰冷的‘规矩’。”
“而是……一种可以让具体的‘人’，活得更轻松，也更……有尊严的‘智慧’。”
“当这种智慧，真正融入了这片土地，融入了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之中时。”
“它，便……拥有了自己的‘生命’。”
“它，会自己去生长，去……演变。”
“最终开出一朵朵，或许并不完美，却……最适合这片土壤的‘花’。”
季风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无比欣慰的目光，看着那些早已在他周围聚拢过来的，年轻的墨家弟子们。
“这便是师父当年，所……留下的真正的‘火种’。”
“它，从未熄灭。”
“它，只是化作了万千的星火，早已散落在了这广袤的人间。”
话音，落下。
季风缓缓地伸出右手，对着那台水力装置，凌空一指！
一股无形的“道”韵，瞬间涌出！
只见，那台本已运转得，有些滞涩的装置，竟……猛地一顿！
随即，其内部的几个关键的齿轮，竟……如同拥有了生命的活物般，自行调整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
“哐当……哐当哐当……”
整个装置运转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的流畅，与……和谐！
其舂米的效率，竟……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之下，足足提升了一倍有余！
那个本已看得有些不耐烦的米铺妇人，瞬间，便……惊得从凳子之上跳了起来！
她看着季风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活着的“神仙”！
而小五与一众墨家弟子，则……早已被季风这神乎其技的一手，冲击得心神剧震！
他们，终于明白了。
真正的“道”，从来就不是去墨守成规。
而是……去顺势而为。
是去用自己的智慧，去……点亮，更多平凡的生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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