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由记忆构筑的精神世界里,时间的齿轮开始飞速转动。
自从那次残酷的手术后,十年前的夏明瀚就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
夏蝉也被他带走,再未踏足这里。
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只剩下日渐憔悴的夏晴父母,和病床上那个过分懂事的小女孩。
王颖和十年后的夏明瀚如同两个被遗忘的幽灵,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夏晴的母亲华星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床边。
这位曾经美丽强势的女人,如今眼窝深陷,面容枯槁。
她细心地为女儿擦拭身体,轻柔地梳理那头日渐失去光泽的栗色长发,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只有在深夜,当女儿终于睡去,王颖才能看见这个女人独自走到走廊尽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
而夏千城的变化,更是触目惊心。
这位年仅三十多岁的科学家,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苍老。
他的两鬓早已斑白,浓浓的黑眼圈如同烙印般刻在脸上。他的白大褂总是带着机油和消毒水味,脚步越来越匆忙,越来越沉重。
可每一次推开病房门前,他都会在门口停顿片刻,用力搓揉脸颊,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晴晴,看爸爸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的声音总是刻意拔高,带着夸张的喜悦。
那有时是一本新的童话书,有时是一个可爱的玩偶,有时甚至是他用实验室边角料做成的、会发光的小玩意儿。
小夏晴也懂事得让人心疼。
即便每一次手术和治疗都让她痛得浑身发抖,即便那些淡金色的结晶仍在顽固生长,她在父母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坚强。
她会乖乖吃掉所有难以下咽的药物,会在护士抽血时紧紧咬着嘴唇不哭出声,还会用细弱的声音安慰父母:“晴晴不疼,爸爸妈妈别担心。”
王颖见过太多次,在小夏晴终于疲惫地睡去后,华星岚和夏千城悄悄退出病房,在走廊的长椅上紧紧依偎。
夏千城将脸埋在妻子肩头,宽阔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华星岚则仰着头,死死咬着嘴唇,泪水无声地滑落。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有这种压抑到极致的悲伤,反而更让人窒息。
“他们试遍了所有方法。”
身旁的夏明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深渊传来,“正统的医疗手段,顶尖的神径治疗,甚至一些带有诅咒和反噬的偏方。但那些结晶,就像附骨之疽,根本无法根除。”
“那些结晶中含有超高浓度的卡奥斯指数,至今我们对其本质也只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王颖沉默地看着那对相拥垂泪的夫妻,看着病房里那个在睡梦中仍会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的小小身影。
她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为何夏明瀚会说'一切都在这里开始无法挽回'。
这不仅是一个小女孩的苦难,更是一个幸福家庭被拖入绝望深渊的开始。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
人类的科学与努力,在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所以后来……晴晴的意识才会被转移到人造身体里?”王颖轻声问道,想起了夏明瀚之前的话。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身体替换的迹象。
夏明瀚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
“别急,很快……你就会知道一切。”
记忆世界的时间如同失控的陀螺,疯狂加速旋转。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颖和夏明瀚如同两个被囚禁的幽灵,眼睁睁看着病床上的夏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短短不到一个月,她被推进手术室三次。
每一次出来,她都像被抽走一部分灵魂,比上一次更加苍白,更加瘦弱。
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眸渐渐失去光彩,大部分时间都疲惫地阖着,仿佛连睁开的力气都已耗尽。
她手臂上留置针的胶布换了一茬又一茬,皮肤薄得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那头漂亮的栗色长发,也因治疗和虚弱而变得干枯,大把大把地脱落。
最可怕的是她皮肤下那些淡金色结晶——它们如同附骨之疽,即便被反复切除,依旧会从其他地方再次缓慢而顽固地生长出来。
生命的烛火,正在这具小小的身躯里迅速黯淡。
而夏千城,在最后一周彻底从医院消失了。
华星岚独自承担着一切,她的憔悴与日俱增,眼神时常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与内心的某种巨大恐惧搏斗。
王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几乎能猜到,那位在现实中已失踪多年的天才科学家,此刻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进行着最后的、疯狂的冲刺。
果然——
在夏晴又一次从手术后的昏睡中醒来,虚弱得连水都难以咽下的那个傍晚,夏千城回来了。
他的样子让旁观的王颖都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短短一周,他仿佛老了二十岁。
原本只是斑白的两鬓,此刻已是满头灰白。眼窝深陷,颧骨凸出,脸上带着不健康的青灰色。
但最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异常放大,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不顾一切的亢奋光芒。
“星岚,准备好了,就是今晚!”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颤抖。
华星岚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眼中充满了担忧,但最终,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夜深人静,医院走廊空无一人。
夏千城和华星岚用一件宽大的外套裹住昏睡的女儿,避开所有监控,如同窃贼般,悄无声息地将她抱出了医院。
王颖和夏明瀚的精神体紧随其后。
车辆在夜色中疾驰,穿过灯火阑珊的城市,最终驶入城郊一个废弃的工业区,停在一座看似荒废已久的仓库前。
夏千城熟练地打开一道隐蔽的暗门,露出了向下的阶梯。
一股混合着金属、机油和消毒防腐剂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沿着阶梯深入地下。
这里,赫然隐藏着一座规模庞大的秘密实验室。
通道两侧的房间如同蜂巢,透过观察窗,王颖能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实验器皿,写满复杂公式和能量回路的稿纸散落得到处都是。
随着深入,更大的房间开始出现,里面摆放着一个个巨大的玻璃培养皿。
借助幽绿的指示灯光,王颖惊恐地看到,那些培养皿中悬浮着的……赫然是各种扭曲、变异、甚至融合在一起的,难以名状的生物器官组织。
有的还在微微搏动,有的则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这还仅仅是外围。
夏千城最终在一面看似普通的金属墙壁前停下,按下几个隐蔽的开关。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部需要权限验证的厚重电梯。
电梯下行时带来的失重感,让王颖意识到他们正在前往更深、更隐秘的核心区域。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时,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王颖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一个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其规模甚至远超蒲牢关内的那个顶级实验室!
高耸的穹顶下,无数复杂而精密的仪器正在低鸣运转,能量管道如同巨蟒般盘踞交错。
而在实验室的两侧,整齐地排列着数十个比成年人还高的银色金属立柜,它们密封着,表面流转着幽蓝的冷却光路,散发出冰冷的寒意。
“千城……真的……可以吗?”
华星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紧紧抱着怀中轻飘飘的女儿,最后一次确认。
“放心!星岚,这一次,绝对没有问题!”
夏千城猛地转过身,那双通红的、亢奋到极致的眼睛死死盯着妻子:
“所有的数据,所有的变量,所有的风险……我都计算过无数遍了!之前失败的关键,我已经找到了,并且彻底攻克了!”
他像是在说服妻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说完,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向实验室最中央的一个空置金属柜。
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后,伴随着一阵泄压的“嗤”声,厚重的金属柜门缓缓向外开启。
冰冷的白色寒雾如同活物般从柜内汹涌而出,瞬间降低了周围的温度。
等到白雾稍稍散去,柜内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透明的强化玻璃舱体内,充盈着淡蓝色的营养液。
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正安静地悬浮在其中。
她有着和夏晴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样的栗色长发,一样的五官轮廓,仿佛一个精心雕琢的完美复制品。
她的双眼紧闭,神情安详,肌肤在营养液中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瓷器般的白皙光泽。
夏千城痴迷地看着柜中的少女,如同艺术家在欣赏自己最杰出的作品,用一种混合着狂热与疲惫的声音,轻声说道: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一号实验体’,准备激活。”
在王颖震惊的注视下,夏千城用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具与女儿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号实验体\"从冰冷的金属柜中抱出。
他将少女的身体平放在实验室中央那张铺着无菌床单的操作床上。
那具和夏晴一模一样的身体在实验室冷白色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玉石般的质感,仿佛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却缺少了生命的温度。
华星岚看着床上并排躺着的两个\"夏晴\"。
一个气若游丝,生命如同风中残烛;一个栩栩如生,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的脸上充满了挣扎与痛苦,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但当她低头,看见怀中亲生女儿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时,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她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压入肺腑,然后极其轻柔地,将小夏晴放在了那个实验体的身边。
两个几乎相同的面容靠在一起,一个苍白痛苦,一个安详死寂,构成了一幅诡异而令人心碎的画面。
\"千城……\"华星岚的声音干涩沙哑,她最后一次确认,目光死死盯着丈夫,“你保证……她们之间,真的不会有排异反应?精神接驳……不会伤害到晴晴的本体意识?”
“没有!绝对没有!”夏千城回答得斩钉截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笃定的火焰。
“所有的模拟数据都完美匹配!这就是为晴晴量身打造的‘容器’,是唯一能承载她意识、隔绝结晶侵蚀的身体。相信我,星岚!”
看着丈夫那近乎偏执的狂热,华星岚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终于滑落。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用力点头:“开始吧。”
得到妻子的最终同意,夏千城立刻转身,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开始飞速操作着连接在两个“身体”之间的复杂仪器。
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舞,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瀑布般流下的数据,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一切正常……参数稳定……能量通路构建完美……”
然而,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华星岚却突然问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问题。
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划破了实验室里单调的仪器嗡鸣:
“千城,这所实验室里……那些培养皿中的人类器官和组织……还有之前消耗掉的实验样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丈夫的背影:
“你之前一直说来自'特殊渠道',我相信你,从不过问。但上次爸质问你的那个'基因嵌合稳定术'……你告诉我,这些生物实验体是不是……都来自于那个‘生命炼成学派’?”
夏千城操作仪器的手,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但宽阔的后背明显绷紧了。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沉噪音。
沉默,有时候本身就是答案。
华星岚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查过那个组织……他们不是正常的科研组织。他们很多'实验材料'……是靠着圈养、诱拐……甚至制造'意外'来获取的活人!”
她的目光转向操作床上那个安详的“一号实验体”,声音里充满了挣扎和后悔:
“你告诉我……她……在成为'实验体一号'之前……是不是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父母家人的孩子?”
“......”
夏千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低着头,肩膀微微塌陷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部分力气。
在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浓重的愧疚和无法辩解的痛苦终于掩盖了之前的狂热。
他没有否认。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夫妻之间蔓延。
华星岚看着丈夫沉默的背影,看着床上命运未卜的女儿,她眼中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道德伦理的撕扯。
最终,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等晴晴……度过这次危机……我会去赎罪。为我们的……共犯行为付出代价。”
夏千城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情绪激烈翻涌,他几乎是低吼着打断妻子:
“不!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所有的决定,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为了救晴晴!”
......
实验室中,如同幽灵般旁观着这一切的王颖,早已被这残酷的真相震撼得无以复加。
她下意识地转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夏明瀚:
“夏总帅,这就是当年晴晴换身体的过程吗?!”
夏明瀚的独眼依旧深邃地望着实验室内的景象,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对儿子走入歧途的痛心,有对孙女命运的无奈,或许还有更深层的、王颖无法理解的东西。
面对王颖的问题,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沙哑而沉重的声音,缓缓说道:
“看下去吧,孩子。答案......就在后面。有些选择,在当时看来,或许是唯一的路。但有些力量,一旦触及,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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