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庭院里摆了很多盆景和花草，还种了一些低矮的树，修剪整齐还很漂亮。
乌鸦和古斯力走在其中，忍不住问道，“教士先生，你怎么会带，……”她顿了顿，“带那两个姑娘来医院？”
“她们失去了家园，也失去了父母。”古斯力碧蓝的眼睛闪过一些忧郁。“她们入了教会，信奉我们的主。最近听了劝告，也想放开曾经缠过的足。”
“教会支持她们放足吗？”
“当然。”古斯力似乎很诧异她这么问。“上帝造人时，无论男女，都给了我们天然的双足，而让女子裹足不能行动，肯定是违反自然、辜负上帝恩典的举动。”
“这几十年来，从西洋各国来的教士，基本上都是半个医生。他们看见庆国这么多女性缠足，既往已经做了很多努力，想改变这种风气。”
“在庆国某些地区，他们还集合了教民成立\"禁缠足会\"，宣讲凡是教民子女，均不再缠足。因为从医学上来说，缠足还会影响女子的身体健康。”
“这个国家一半的人都是女子，而让所有女子缠足，让她们不能工作，不能正常生活行走，就会全部变成对国家毫无用处之人。
不仅如此，她们缠足时，有的脚部坏死，之后甚至不能走路、体弱多病，也会影响生下来的子女体质。教会一向认为，缠足违反天主教教义，也督促教民不再给家里的女儿缠足。”
瞧见了乌鸦止不住的惊讶，那漂亮的黑眸睁得大大的。古斯力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语气温和，却有着想劝诫的坚定力度。
“艾小姐，庆国若是想强大起来，首先就应该让女性不再缠足。这样，她们自己健康，生的孩子才会更加健康。一个国家，有身体健康的孩子，才会有未来。”
这句话，让乌鸦内心深深震撼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子不缠足，竟然与子女的健康有关联；而所有女子不缠足，竟然与国家的富强有关联。
一个来自征服者德国的教士，他语气中没有高高在上地鄙夷，对自己国家、庆国的振兴，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简直是肺腑之言。
小杏小棠之前说放足不缠，乌鸦只以为是个案，只是应了、想遂了她们的心愿。
但今日听了一席话，竟觉得女子人人都该不裹足。像自己一样，想走哪里就走哪里，大脚走四方。
不止如此，若女子健康体力充沛，生下来的孩子便健康。如果所有的孩子都健康，就会像这些洋人一样，个个长得人高马大。排兵列阵起来，也就兵强马壮。
这是洋教教会的主张，洋教原来，是这样的教。
古斯力随手从布兜里拿出一本书来，是汉语译文的《圣经》。
“艾小姐，上次我见你说的都是德语。这一本是汉语的，送给你。”
乌鸦郑重地接过。
“谢谢你。”
一种很激越的感情，接着涌上乌鸦的胸口。她突然很想，为这些被缠过脚、现在又想放足的姑娘，做些什么。
毕竟，她已经是有“万两”的人，能去帮助别人了。
她有些迟疑地问，“那她们的脚，都能恢复成我这样的吗？”
“那位戴克医生已经接诊了多例。因为女子都是幼年缠足，很多至少经过了十年，骨骼基本都定型，很难恢复了。
但若是从此不再裹脚、促进血液循环，用一些药物按摩止痛，至少从今后不会再疼痛。慢慢用天足行走，最后也会适应。只是那脚，就是会比一般人小很多。”
无论如何，也算是从此扔掉烧掉了裹脚布。
说话间，他们已经绕回了戴克医生的诊室。乌鸦看见两个丫头都已经穿上了袜子，问，“如何？疼痛可有好些？”
“好多了。”小杏轻松的笑容很明显，“医生给了我药膏，还教我怎么按摩。不过他也说了，我的脚，可能就只能这么小了。”
说到这里，小杏有些沮丧，但很快就笑起来。“小就小，只要再也不用裹了，就好。”
乌鸦见此也很高兴，想谢谢医生。她以为戴克也是德国人，就用德语说谢谢。没想到戴克根本听不懂，只低头在整理桌上医疗用具。
古斯力在旁边帮着翻译，戴克反应过来，用英语说了一句“不客气。”原来戴克是英国人。
乌鸦又问了一句，“诊金在哪里付？”洋人的医院想必是很贵的，她带了不少银子来。
古斯力笑着说，“这是教会的一项义诊，医院这段时间，对这项治疗不收费，费用都由教会支付。”
“其实也不止这一项。医院也常去教会义诊，对育婴堂的孩子，也协助进行治疗。教会里有人捐款，也专门有拨款，用于养育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当然，若他们生病了，也负责免费治疗。”
“今日这两位姑娘脚痛厉害，所以我才单独送她们过来。”
“对了，如今京城里的医院不够，教会正在组织修建新的医院，名字叫\"同仁\"，以后，你们庆国普通民众，看病也会方便多了。”
乌鸦惊得哑口无言。她觉得仅仅用了短短几日，自己对教会的认知，却一再地被改变。
之前因为哈德里，她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主\"。因为哈德里，她对\"主\"才感兴趣，特意去了教堂想看看。
但在那里，她先是经历了恶人绑走小杏小棠；又听车夫讲了那些教士在城破之后的抢劫；还认识了那位贪婪又冷漠傲慢的主教樊国梁。
她对教会的印象，因此从慕名而去，变成了失望而归。
而后在刑场，又见到了教士公开对诱拐犯张秀的求情和包庇。可以说，她觉得‘教会’这个东西，简直是糟透了，就是坏人的代表。她再也不想踏进教堂那里了。
而今天，古斯力对她讲的所有事，都令她震惊。
一半是淹没一切的海水，一半是燃尽所有的火焰；一半是无情的杀戮，一半是有爱的拯救；一半是强势掠夺，一半是润物细无声地给予。
如同那金色宫殿里的雕像一般，很多是天使，也会有恶魔。
那些石像鬼象征着邪恶与诱惑，时刻提醒信徒警惕魔鬼的侵扰。教堂建筑时，将这些“恶魔”踩在脚下，彰显了神圣战胜邪恶。
宗教是人类智慧凝结出的一种思想。若宣扬善，善就发扬光大。若是披上了恶的外衣，善的那一面便也被掩盖。
庆国原本有的庙宇，若是和尚把佛经念歪了，也能作起恶来。
古斯力见到这姑娘惊愕的表情，仿佛毫不奇怪。人性就是有善恶的两面。所有的群体里，都有好人和坏人。
联军凶残不凶残？当然。可是，里面的哈德里，拥有了这位姑娘的真心，也待这姑娘以真心。
他了然般地笑笑。这位艾小姐那天第一次进教堂，就出了那么大的事，确实吓坏了。难怪如今再也不来了。不过，这件事他要告诉她。
“艾小姐，上次对你提过，若有兴趣，可以去教堂里学手风琴。那位琴师已经到了，就看你的时间。”
“啊，哦。”
乌鸦这才回过神来，如果是这样的教堂，如果是有古斯力这样的人、在的教堂。貌似，还是可以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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