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检查过她身上的伤，当然猜想到发生了什么。
皮格把人放出来的时候，对着那么多教士，当然不会说真话。
官方的解释是，谢列夫手下的士兵，因为哈德里误杀了自己长官，心中一直有怨气。所以抓了他的“女伴”，关几天泄愤。
既然艾小姐是教民，又是教会要保护的人，那就尽快放了。公所也不知道这些兵在干这事，这是个误会。
只有乌鸦自己，能想起在那间房子里发生的所有事。一坐进回府的马车，她就晕倒在里面、人事不省。
那些人，是打算将她当作军妓，慢慢折磨的，没想让她马上死，至少要用半个月。
可她数得清，到底有哪些人，有多少人……凌辱了自己。
那么小小的孩儿，才刚刚成形，若她自己不说，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他还在不在。
乌鸦噙着眼泪去看他。哈德里，我之所以还撑着这口气，就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陪你……在庆国的最后几天。
哈德里，我的爱人。
我有多想告诉你真相、我遭受了什么，我有多恨他们 ! 可是，我不能说。
上次在园子里，你为了救我们，被谢列夫砍的那一刀，我，……很心疼。
你，不要再去复仇了。德国的士兵都走了，武器都运走了。你不要为我再出头了。你打不过他们，你也是一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的。
你要平平安安地，回你的家。你，还有一直等着你的埃·莎。
“我没事。”乌鸦牵着哈德里的手，去让他温柔抚摸小腹上的那处。“他，还在的。”
哈德里本是冰裂了般的眼眸，慢慢凝出了一缕细碎的光。他颤抖着的嘴唇，吻上姑娘的额头。
乌鸦倚在他怀里，脑海里想起那一段段往事……
哈德里保护她，为她改身份，给她置宅，鼓励她拥有多技之长，让她堂堂正正地，能在这个国家安身立命。
可是，他给予她的那些尊重和尊严，现在，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自己活在这样被列强欺凌，而无还手之力的国度，就是生而为人的原罪。
……
当我那时，像一只沉默的羔羊般，被献祭时。我想到了主。他“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却默然无声，为担当世人的罪孽而受苦。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哈德里，你来自天边云外，我们是修了多少年，才有了这段共枕眠的缘分。
你为我考虑得那样周全，替我挡了一切可能的伤害。
你给我尊重。让我曾与你地位平等。我自信又骄傲地，接受着你的给予。
但是我的国家，与你的国家却地位不平等；而现在，我，也与你不平等了。
我没有办法再回报你，没有办法再干干净净地爱你。无法回报你给予我那样真挚的爱，我没有能力，给同样纯洁的了。
哈德里的头低下，轻轻地吻着她，热热的掌心抚慰着她。乌鸦伸出手，抚摸着他俊美的脸。
“我没事，哈德里。”
“他们抓了我，只是要报复你，让你担心着急。”
她一句句透着平静的话语，在安抚着男子内心的暴躁和杀意。
“我杀了谢列夫，他们就抓我复了仇。若是你再杀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们，也必杀你。
不要想着，再去报复他们了。
哈德里，人心里的仇恨，本是永无止境。冤冤相报何时了。”
【“主说，心中安静，是肉体的生命；仇恨，是骨中的朽烂。”】
说完这句话，听着那男子突然在自己耳畔，压抑着的、形同呜咽的哭声，姑娘的眼睛里，散发出闪闪的亮光，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不舍地摩挲着。
“哈德里，回家去。回你的巴伐利亚黑森林去。和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做伴。只有那样的风景，才能孕育出金子般灿烂、可以照耀世界的心灵。”
“乌雅……”哈德里握住她的那只手，在脸上紧紧捂着。
只有他的这个姑娘，才会这样去真正地宽恕罪恶。从人内心的深处，去消弭那致命又彻骨的，仇恨。
*
发生这样的事，想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但刘保柱装作若无其事，还得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娶。不仅如此，还得表现一诺千金、患难之中见真情。为了让哈德里安心，尽快张罗筹备起了婚事。
尼莱斯气得跳脚大骂。第一骂俄国人，他日后在战场上，能多杀一个，就是解了一口今日之气 ! 第二是骂哈德里，让姑娘嫁什么刘保柱 !
“月底，我带她去青岛，去我们德国的地盘 ! 没人敢再动她！”
见哈德里不同意，尼莱斯砸坏了艾府的茶壶、两只瓷杯子，才狠狠瞪着眼睛、离去。
哈德里还有最后两日撤军之事，当然白日要出去忙。乌鸦每日好吃、好睡，像是没事的人一样。
刘保柱便让人来艾府送聘礼。刘意安听说了乌鸦的事，这次，怎么都要上门来看望准嫂嫂。
乌鸦未对任何人讲孩子的事，小杏只当是那小宝还在。
见刘意安来，想着这位小姐说话，一向能暖人心，能陪着聊聊让姑娘宽心、安胎。小杏就领着刘意安，进了内院的卧房。
刘意安进来时也眼神规规矩矩，不乱瞧，只见眼前的乌鸦歪在铺了舒适垫子的榻上。却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姑娘，有些不同。
即使她明显很苍白、虚弱，但是她沉默、平静，眼睛里仍有光芒。
乌鸦曾说自己是“妇言”表率、说她讲话从来温暖人心。刘意安想起自己父兄所言的，就觉得实在心中难安、对这样的赞扬，更是十分有愧。
最近的事她都听说了。桂格格难为乌鸦，去那铺子打砸。乌鸦被俄国人抓去，可能遭了不少罪，这好几日了才被救回来。
刘保柱可是在府里，私下又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刘意安实在觉得听不下去了。她是刘家人，可是哥哥这样行事，她……也觉得可怕。
眼前的女子，无论是宫女乌鸦，还是小姐艾乌雅，都是这样好的女子。始终用妇言温暖人心的，是她！
刘意安看着艾府中的一应俱全，看着乌鸦卧室物品的精致贵重，看着小杏小棠这些丫鬟的体贴，想到哥哥的那番算计，她悲从心起。
自己也是要嫁人的，若是夫君这般算计，成婚后，岂能有活路。
乌鸦如果不嫁，至少还有自己的艾府可以傍身，不用看他人脸色。
若是嫁进刘府，未来……那是一个火坑。刘意安，她不能……这般没有良知，让这样善良的朋友，受罪。
刘意安便说了。将父兄的算计、桂格格的威胁，都说了。不说，这是她心里一辈子，都无法过去的坎。以善良待善良，天道使然。
当然，她讲起其兄，只是将意思表达了。更提及桂格格之恨，提醒乌鸦。
“乌鸦，你得防着他们……你想不想嫁?……如果不想，现在选择，还来得及。”
此时的乌鸦，对于自己的宫女身份，已经丝毫不想隐瞒了。她看到刘意安的真诚之意，索性坦白，自己就是那宫里出来的。
经此一事，小杏对姑娘已经寸步不离。她一直不放心，在门口偷听着，都听呆了。
啊？姑娘竟然是宫中的宫女，她不是艾小姐 ?!
啊？刘保柱，竟是这样的心思 ! 怪不得他日日围着自己，凑近乎、套话，原来是这种人！
还有，那桂格格也是这般狠毒的。她的夫君是那黄带子，若长官走了，本指望刘大人能护着，结果是前有狼后有虎，两相夹击，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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