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指尖还残留着电流击穿神经的灼痛感，视网膜上却已经映出了完全陌生的景象——不是实验室里冒着电火花的量子对撞机，也不是预想中可能存在的时空裂隙，而是一间……过分整洁的会客室。
深棕色的胡桃木长桌泛着温润的光，空气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桌对面坐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的男人，鬓角打理得一丝不苟，正用骨瓷茶杯慢悠悠地啜着茶。最诡异的是墙上的挂钟，三根指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时针旋转，钟面玻璃里映出的却不是青林的脸，而是无数个飞速闪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剪影。
“欢迎来到‘机会交易所’，”男人放下茶杯，声音像被砂纸细细打磨过，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可以叫我‘财神’。”
青林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后腰撞到桌角也没觉出疼。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正在调试超弦理论模型，为了验证“平行宇宙能量差可被利用”的猜想，亲手按下了粒子加速器的启动键。然后就是白光，剧痛，以及现在这荒诞的场景。
“这是哪里？绑架？全息投影？”他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虚空，“我要回去！”
财神微微颔首，桌面上凭空浮现出一叠泛黄的纸卷，最上面那张用毛笔写着“青林”二字，下面密密麻麻罗列着他的生平：1998年生于Z市，物理系硕士，2024年6月17日尝试非法粒子对撞实验，因能量过载触发时空跃迁……
“你并非被绑架，”财神将纸卷往前推了推，“是你自己的实验撕开了时空壁垒，而我的交易所，恰好是所有平行宇宙的‘机会节点’交汇之处。简单来说，你撞进来了。”
青林的视线落在纸卷末尾那行小字上：“能量残值评估：7.3，具备交易资格。”他咽了口唾沫，突然想起导师曾说过的话——高维生物看待人类，或许就像人类观察鱼缸里的鱼。
“交易？什么交易？”
“机会。”财神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浮现出十几个悬浮的光球，每个光球里都有流动的画面。“你看这个。”
第一个光球里，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对着电脑屏幕唉声叹气，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考研复习资料。他的鼠标指针在“七天速成考研秘籍”的弹窗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付款。
“向懒人卖捷径，”财神的声音带着解说般的平淡，“他不是不想成功，只是不想付出等价的努力。所以‘机会’的形态，就是省去过程的结果。”
青林皱眉：“可那秘籍大概率是骗人的。”
“是否有效不重要，”财神调出另一个光球，里面是彩票站里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对一夜暴富的渴望，“就像向穷人卖暴富的幻觉，他们买的不是彩票，是‘万一呢’这三个字。机会的本质，是填补需求缺口的幻觉。”
光球一个个亮起，像走马灯般在青林眼前轮转：IcU病房外签下天价抗癌药协议的富商，直播间里为虚拟礼物一掷千金的少年，深夜刷着“35岁危机”文章的白领，酒桌上为融资方案拍着胸脯的创业者……
“向富人卖怕死，因为他们最害怕失去已有的一切；向少年卖娱乐，因为他们的时间最不值钱，也最值钱；向上班族卖焦虑，因为安稳的日子里，恐慌是最好的驱动力……”财神的声音像裹了蜜糖的针，“你发现了吗？所有交易的核心，都是‘需求’。”
青林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想起自己实验室的经费申请被驳回时，系主任那副“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的嘴脸。那些被现实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刻，他何尝不渴望一个“机会”？
“那你……卖什么给我？”
财神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千年的光阴：“我什么都不卖。我只是‘交换’。你带来了你的‘能量残值’，我可以给你观察不同世界‘机会交易’的权限。当然，如果你能从中悟到什么，或许能换得回去的机会。”
话音刚落，整个会客室突然剧烈震颤，墙壁像水波般荡漾开，露出无数个透明的“世界泡”。财神起身走到最大的一个世界泡前，里面的景象让青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2142年的地球，天空被霓虹广告牌覆盖，每个行人的视网膜上都浮动着半透明的交易界面。
“看那个穿灰色制服的女人，”财神指向世界泡里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女性，她的界面上闪烁着“中产轻奢套餐”的字样，“她的丈夫刚升职，邻居买了新款悬浮车，她需要通过‘限量款营养剂’证明自己没有掉队。向中产卖轻奢，卖的是‘不掉队’的安全感。”
青林注意到女人的手腕上戴着块设计简约的手表，表盘里跳动的不是时间，而是她在社交圈的“阶层积分”。当她走进便利店买下那支标价不菲的营养剂时，积分上涨了0.3，她紧绷的嘴角明显松弛了些。
“这和我们的世界……好像没什么区别。”青林喃喃道，“只不过把奢侈品换成了营养剂，把社交平台换成了视网膜界面。”
“因为人性的需求从不随技术进步而改变，”财神打开另一个世界泡，这里的人们穿着粗麻布衣服，却在虔诚地跪拜着刻满符文的石碑，“三千年前，人们向神佛祈求丰收；三千年后，人们向算法祈求推荐。形式变了，内核没变——向迷茫者卖方向，向焦虑者卖解压，本质上都是在出售‘确定性’。”
他伸手在世界泡上轻轻一点，画面聚焦到一个正在石碑前祈祷的年轻人身上。青林惊讶地发现，那年轻人祈祷的内容，竟然和他考研时的愿望如出一辙：“请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告诉我该选哪条路。”
“可这些‘机会’，很多都是虚假的啊！”青林忍不住反驳，“那个考研的学生，买了秘籍也考不上；那个祈祷的年轻人，石碑根本不会回应他。这不是交易，是欺骗！”
财神转过身，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审视的意味：“你觉得什么是真实的？”他指向青林的胸口，“你心脏的跳动是真实的，可它跳动的动力，一半来自血液，一半来自欲望。那个学生买的不是秘籍，是‘再试一次’的勇气；那个年轻人求的不是答案，是‘继续走下去’的借口。机会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否支撑人走完接下来的路。”
青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想起自己当年为了凑母亲的手术费，曾在暴雨天骑着电动车跑遍全城，只为了给一个声称“有内部渠道”的骗子送三千块钱。他明明知道大概率是骗局，却还是去了——因为那是当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再看这个。”财神打开一个散发着冷光的世界泡，这里的人穿着统一的银色制服，表情麻木地行走在无菌通道里。空中漂浮着无数个虚拟主播的影像，有的在声泪俱下地讲述“原生家庭的伤痛”，有的在激情澎湃地讲解“认知升级的重要性”，有的在展示“最新的抗癌食谱”。
“情感博主卖情绪焦虑，因为痛苦需要被看见；知识博主卖认知焦虑，因为无知让人恐惧；养生博主卖健康焦虑，因为死亡是终极恐惧……”财神的声音低沉下来，“当技术能满足所有物质需求，人就会开始消费自己的负面情绪。毕竟，痛苦是证明‘我还活着’的最后证据。”
青林注意到，那些麻木的行人都会定期“购买”这些焦虑。一个女人看完母婴博主关于“完美母亲标准”的直播后，立刻订购了最高级的育儿监测仪；一个男人在健身博主展示完“完美身材数据”后，默默预约了肌肉重塑手术。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完成某种程序设定的任务。
“这太可悲了，”青林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们被这些‘机会’困住了。”
“困住他们的不是机会，是需求本身。”财神关闭了世界泡，会客室重新恢复平静，“你以为富人买抗癌药是怕死？不，他们怕的是财富无人继承；你以为普通人买逆袭课程是想成功？不，他们只是想证明自己‘本可以’。每个交易背后，都藏着一个未被满足的原始欲望。”
青林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的粒子对撞实验，表面上是为了科学突破，深层里不也是想证明“我比那些否定我的人更正确”吗？他所谓的“追求真理”，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向精英卖圈子”？
“你好像明白了什么。”财神重新坐下，给青林倒了杯茶。茶水入杯时，青林听见了海浪声，杯底竟浮现出他母亲年轻时的笑脸。
“我……”青林的喉咙发紧，“我想知道，有没有能治好我母亲的机会？”
财神的眼神柔和了些：“每个世界的规则不同，我不能干涉具体的因果。但我可以告诉你，机会从不稀缺，稀缺的是发现需求的眼睛。”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此刻指针已经开始顺时针转动，“你的能量残值在消耗，该回去了。”
青林猛地站起身，桌角的疼痛再次传来，这次却无比清晰。他看着财神，突然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财神笑了，像长辈看着懵懂的晚辈：“我收集的不是财富，是‘需求’。每个世界的交易模式，都是人性的切片。而你，青林，”他指了指青林的胸口，“你的实验撕开了时空，也撕开了‘已知’和‘未知’的边界。这本身，就是最有趣的‘机会’。”
挂钟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青林的视野瞬间被白光淹没。他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间，耳边不断传来各种声音——考研学生的叹息，彩票站的欢呼，IcU病房的仪器滴答声，直播间的打赏提示音……
再次睁开眼时，他正趴在实验室的操作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属，鼻尖萦绕着臭氧的味道。粒子加速器已经停止运行，屏幕上显示着“能量过载，实验失败”的红色字样。
一切仿佛是场荒诞的梦。
青林撑着桌子站起来，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缴费提醒。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像往常一样陷入焦虑，脑海里却突然响起财神的声音——
“机会从不稀缺，稀缺的是发现需求的眼睛。”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面弹出一条新闻推送：“老年痴呆症新药研发遇阻，患者家属呼吁更多关注。”旁边是个养生博主的广告：“每天十分钟，预防脑退化。”
青林的目光落在粒子加速器的残骸上。他的实验失败了，但超弦理论模型的核心算法是对的，那或许……可以用来模拟神经突触的连接模式？如果能建立更精准的老年痴呆症预测模型，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机会”？
他走到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脑海里闪过那个2142年的世界泡，那些麻木的行人，那些被焦虑驱动的交易。他突然明白，财神展示的不是“机会”，而是“选择”——是利用人性的弱点牟利，还是用真正的价值填补需求的缺口。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青林想起母亲总说，他小时候总爱问“为什么”，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深吸一口气，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基于超弦理论的神经连接模型——兼论老年痴呆症早期干预的可能性》。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清脆而坚定。
他不知道这个新方向能否成功，不知道能否赚到足够的钱给母亲治病，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不是捷径，不是幻觉，而是用自己的知识，去回应那些真正的需求。
桌角的咖啡杯里，残液晃出涟漪，恍惚间，青林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胡桃木长桌，那个啜着茶的财神。他好像在笑。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指针坚定地向前走着。青林知道，无论是否存在时空交易厅，这个世界的需求永远都在，而机会，永远属于那些愿意正视需求、并为之付出努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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