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六年(壬辰,公元632年)
春季,正月初一,发生日食。
十九日,静州的獠人反叛,将军李子和率军讨伐平定了叛乱。
文武官员再次请求太宗举行封禅大典,太宗说:“你们都认为封禅是帝王的盛事,我却不这么看。如果天下安定,百姓富足,即使不封禅,又有什么妨碍呢!从前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难道会认为汉文帝的贤德不如秦始皇吗!况且祭祀上天,只需扫地而祭,何必一定要登上泰山之巅,堆积几尺高的泥土,才能表达对上天的诚心敬意呢!”群臣仍然不停地请求,太宗也有些想听从,只有魏征认为不可。太宗问:“你不希望我封禅,是因为我的功劳不够高吗?”魏征答:“功劳很高了。”太宗又问:“德行不够深厚吗?”答:“德行很深厚了。”“国家不够安定吗?”答:“安定了。”“四方少数民族没有臣服吗?”答:“臣服了。”“年成没有丰收吗?”答:“丰收了。”“祥瑞没有出现吗?”答:“出现了。”太宗说:“那为什么还不能封禅?”魏征答:“陛下虽然具备这六点,但承接隋末大乱之后,户口还没有恢复,粮仓仍然空虚,而陛下向东巡游,千车万马,沿途的供给耗费,难以承担。况且陛下封禅,各国都会聚集而来,远方少数民族的君主首领,都要随从;如今从伊水、洛水以东到大海、泰山一带,人烟稀少,满眼都是杂草,这是把戎狄引入内地,向他们展示我们的虚弱。何况赏赐无数,也满足不了远方之人的期望;免除赋税多年,也补偿不了百姓的劳苦;追求虚名而遭受实害,陛下何必这么做呢!”恰逢黄河南北几个州发生大水灾,封禅之事于是搁置。
太宗将要前往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劝谏。太宗说:“我有气喘病,一到夏天就加重,只是去躲避一下罢了。”赏赐姚思廉五十匹绢。
监察御史马周上奏疏,认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却在宫城西边,规模比皇宫还小,从天下人的观感来看,不够妥当。应当增修扩建,以符合朝廷内外的期望。另外,太上皇年纪已大,陛下应当早晚侍奉膳食。如今九成宫距离京城三百多里,太上皇有时思念陛下,陛下怎么能立刻赶到?再者,陛下这次出行,是为了避暑;太上皇还留在炎热的京城,而陛下独自住在凉爽的地方,侍奉父母的礼节,我私下认为不妥。如今出行计划已经确定,无法停止,希望陛下尽快公布返回日期,以解除众人的疑惑。还有,王长通、白明达都是乐工,韦盘提、斛斯正只会调马,即使技能出众,只需赏赐金银布帛即可,怎能破格授予官爵,让他们佩玉穿鞋,与士大夫并肩站立、同席而坐?我私下为这种做法感到羞耻。”太宗深表赞同并采纳了他的意见。
太宗因为新颁布的法令中没有三师这一官职,二月初二,下诏特别设置三师。
三月十五日,太宗前往九成宫。
十七日,吐谷浑侵犯兰州,州府军队将其击退。
长乐公主将要出嫁,太宗因为她是皇后所生,特别疼爱她,下令有关部门准备的嫁妆是永嘉长公主的两倍。魏征劝谏说:“从前汉明帝想分封皇子,说:‘我的儿子怎能和先帝的儿子相比!’下令都只给楚王、淮阳王封地的一半。如今给长乐公主的嫁妆,是长公主的两倍,这难道和汉明帝的想法不同吗!”太宗认为他说得对,入宫告诉了皇后。皇后感叹说:“我多次听说陛下称赞魏征,不知道原因,如今看他引用礼义来抑制君主的私情,才知道他真是国家的栋梁之臣!我和陛下结发为夫妻,深受陛下的恩宠礼遇,每次说话都要先观察陛下的脸色,不敢轻易冒犯威严;何况魏征作为臣子,与陛下关系疏远,却能如此直言进谏,陛下不能不听从他的意见。”于是请求派宦官送去四百缗钱、四百匹绢赏赐给魏征,并对他说:“听说你正直,如今亲眼见到了,所以赏赐你。希望你常保持这份忠心,不要改变。”太宗曾退朝后怒气冲冲地说:“一定要杀了这个乡巴佬。”皇后问是谁,太宗说:“魏征每次在朝廷上羞辱我。”皇后退下,穿上朝服站在庭院中,太宗惊讶地问她原因。皇后说:“我听说君主英明,臣子才正直;如今魏征正直,是因为陛下英明,我怎敢不祝贺!”太宗于是转怒为喜。
夏季,四月初八,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去世。第二天,太宗出宫前往丧事举办地哀悼。有关部门上奏说,辰日忌讳哭泣。太宗说:“君主对臣子,就像父亲对儿子,情感发自内心,怎么能回避辰日!”于是痛哭不已。
六月十七日,金州刺史酆悼王李元亨去世。二十九日,江王李嚣去世。
秋季,七月初四,焉耆王突骑支派使者入朝进贡。起初,焉耆人进入中原通过沙漠之路,隋末这条路被封锁,改道经过高昌;突骑支请求重新开通沙漠之路,以方便往来,太宗同意了。因此高昌怨恨焉耆,派兵袭击焉耆,大肆抢掠后离去。
十九日,太宗在丹霄殿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太宗从容地说:“天下安定,都是各位大臣的功劳。然而隋炀帝威震华夏和夷狄,颉利可汗占据北方荒漠,统叶护可汗雄踞西域,如今都已灭亡,这是我和你们亲眼所见,不要因强盛而自满!”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攻打薛延陀,被薛延陀击败。肆叶护性情猜忌狠毒,听信谗言;有个乙利可汗,功劳最大,肆叶护因为他不是自己的同族,将其诛杀,因此各部都感到不能自保。肆叶护又猜忌莫贺设的儿子泥孰,暗中想除掉他,泥孰逃到焉耆。设卑达官和弩失毕二部起兵攻打肆叶护,肆叶护率领轻骑兵逃到康居,不久后去世。西突厥国人到焉耆迎接泥孰并拥立他为可汗,这就是咄陆可汗,他派使者向唐朝请求归附。八月十六日,太宗派鸿胪少卿刘善因前往册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八月初四,太宗在丹霄殿宴请亲近的大臣,长孙无忌说:“王珪、魏征从前是仇敌,没想到今天能一起参加宴会。”太宗说:“魏征、王珪尽心侍奉他们的君主,所以我任用他们。但魏征每次进谏,我不听从时,我和他说话他总是不回应,这是为什么?”魏征答:“我认为事情不可行,所以进谏;如果陛下不听从而我却回应,那么事情就会施行,所以我不敢回应。”太宗说:“暂且回应之后再进谏,又有什么妨碍!”魏征答:“从前舜告诫群臣:‘你们不要当面顺从,背后又有议论。’我心里知道事情不对却口头上回应陛下,就是当面顺从,这难道是稷、契侍奉舜的心意吗!”太宗大笑说:“有人说魏征举止粗鲁傲慢,我看他反而更觉得可爱,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魏征起身拜谢说:“陛下允许我直言进谏,所以我才能尽抒愚见,如果陛下拒绝接受,我怎敢多次冒犯陛下的威严呢!”
十七日,秘书少监虞世南献上《圣德论》,太宗赐给他手诏,说:“你对我的评价太高了。我怎敢与上古圣君相比!只是比近代帝王稍强罢了。然而你只看到了开头,不知道结尾。如果我能善始善终,那么这篇文章可以流传后世;如果不能,恐怕只会让后世嘲笑你。”
九月二十九日,太宗前往庆善宫,这是他出生时的旧宅,于是和显贵大臣一起宴饮,赋诗助兴。起居郎清平人吕才将这些诗谱成乐曲,命名为《功成庆善乐》,让八佾童子跳《九功之舞》,大型宴会时,与《破陈舞》一起在庭院中演奏。同州刺史尉迟敬德参加宴会,看到有人的位次在他之上,愤怒地说:“你有什么功劳,敢坐在我上面!”任城王李道宗坐在他旁边,上前劝解。尉迟敬德挥拳殴打李道宗,差点把他的眼睛打瞎。太宗很不高兴,停止了宴会,对尉迟敬德说:“我看到汉高祖诛杀功臣,心里常常责备他,所以想和你们共同保全富贵,让子孙后代绵延不绝。但你任职期间多次触犯法律,才知道韩信、彭越被剁成肉酱,并非汉高祖的过错。国家的纲纪,只有赏赐和惩罚,非分的恩宠,不能多次得到,希望你努力约束自己,不要留下后悔!”尉迟敬德从此开始感到畏惧,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冬季,十月初五,太宗返回京城。太宗在大安宫侍奉太上皇宴饮,太宗和皇后轮流献上饮食和服饰等物品,直到深夜才结束。太宗亲自为太上皇搀扶车舆到殿门口,太上皇不允许,命令太子代替。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志,多次和家人相对哭泣,容貌憔悴。太宗见到后怜悯他,因为虢州有很多麋鹿,可以打猎,于是任命颉利为虢州刺史;颉利推辞,不愿前往。二十三日,又任命他为右卫大将军。
十一月二十二日,契苾酋长何力率领部落六千多家前往沙州投降,太宗下诏将他们安置在甘州、凉州之间,任命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三十日,任命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太宗对陈叔达说:“你在武德年间有直言进谏之功,所以用这个官职来报答你。”陈叔达答:“我看到隋朝父子互相残杀,导致国家混乱灭亡,当时的进言,不是为了陛下,而是为了国家的大计。”
十二月十四日,太宗和侍臣讨论国家安危的根本。中书令温彦博说:“希望陛下始终像贞观初年那样,就好了。”太宗说:“我近来在处理政事上懈怠了吗?”魏征说:“贞观初年,陛下一心节俭,不倦地寻求进谏。近来营造修缮的工程稍微多了些,进谏的人常有触犯陛下旨意的,这就是不同之处。”太宗拍手大笑说:“确实有这样的事!”
二十二日,太宗亲自审查在押囚犯,看到应当处死的人,心生怜悯,放他们回家,约定明年秋天回来受刑。同时下令天下的死囚,都放回原籍,让他们到期前往京城。
这一年,党项等羌族部落先后归附唐朝的有三十万人。
公卿以下官员请求封禅的人络绎不绝,太宗告知他们:“我过去有气喘病,恐怕登高会加重病情,你们不要再提封禅的事了。”
太宗对侍臣说:“我近来处理事务有时不能都符合法令,你们认为事情很小,就不再上奏争辩。事情没有不是由小变大的,这是国家危亡的开端。从前关龙逄因忠言进谏而死,我常常为他痛心。隋炀帝骄横残暴而灭亡,这是你们亲眼所见。你们要常为我想到隋炀帝的灭亡,我常为你们想到关龙逄的死,这样还担心君臣不能相互保全吗!”
太宗对魏征说:“选拔官员,不能轻率。任用一个君子,那么君子都会前来;任用一个小人,那么小人就会争相进身。”魏征答:“是的。天下还没平定的时候,就只选取才能,不考察品行;战乱平定之后,就必须德才兼备才能任用。”
贞观七年(癸巳,公元633年)
春季,正月,将《破陈乐》改名为《七德舞》。十五日,太宗在玄武门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各州州长和少数民族酋长,演奏《七德舞》《九功舞》。太常卿萧瑀上奏说:“《七德舞》表现圣上的功业还不够全面,请加上擒获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人的场景。”太宗说:“他们都是一时的英雄,如今朝廷的大臣中很多人曾经侍奉过他们,如果看到旧主受屈辱的样子,怎能不伤心呢?”萧瑀道歉说:“这不是我能想到的。”魏征希望太宗停止武备,提倡文治,每次参加宴会,看到《七德舞》就低下头不看,看到《九功舞》就仔细观看。
三月十一日,侍中王珪因泄露宫中机密话语,被贬为同州刺史。十三日,任命秘书监魏征为侍中。
直太史雍县人李淳风上奏说,灵台的观测仪器制度简略,只有赤道,请求重新制造浑天黄道仪,太宗同意了。十六日,仪器制成并上奏太宗。
夏季,五月初七,太宗前往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攻打反叛的獠人,将其击败。秋季,八月二十一日,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去世。太宗外出巡游时,常常命令周范和房玄龄留守京城。周范为人忠诚厚道、严肃正直,病重时,不肯离开宫中,最终在宫中去世,临死前与房玄龄相拥诀别说:“遗憾的是不能再侍奉圣上了!”
二十七日,任命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率军攻打反叛的獠人。
九月,山东、河南四十多个州发生水灾,太宗派使者赈济灾民。
去年放回的天下死囚共三百九十人,没有人监督,都按时自行前往朝堂,没有一人逃亡藏匿;太宗全部赦免了他们。
冬季,十月十六日,太宗返回京城。
十一月十八日,任命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长孙无忌坚决推辞说:“我身为外戚,担心天下人说陛下偏袒亲信。”太宗不允许,说:“我选拔官员,只看才能。如果没有才能,即使是亲信也不用,比如襄邑王李神符;如果有才能,即使是仇敌也会任用,比如魏征等人。今天任命你为司空,不是偏袒亲信。”
十二月十一日,太宗前往芙蓉园;十三日,在少陵原围猎。十五日,返回宫中,在过去汉朝的未央宫陪太上皇饮酒。太上皇命令突厥颉利可汗跳舞,又命令南蛮酋长冯智戴作诗,随后笑着说:“胡人和越人成为一家,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太宗举杯为太上皇祝寿说:“如今四方少数民族臣服,都是陛下教诲的结果,不是我的智力所能做到的。从前汉高祖也曾陪太上皇在这座宫殿饮酒,妄自尊大,我不认同这种做法。”太上皇非常高兴。殿上众人都高呼万岁。
太宗对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说:“我十八岁时,还在民间,百姓的疾苦和真假情况,没有我不知道的。等到登上皇位,处理事务,仍然会有失误。何况太子生长在深宫之中,没有经历过百姓的艰难,能不骄傲放纵吗?你们一定要极力劝谏。”太子喜欢嬉戏,常常违背礼法,于志宁和右庶子孔颖达多次直言劝谏,太宗听说后嘉奖他们,各赏赐一斤金、五百匹帛。
工部尚书段纶上奏举荐能工巧匠杨思齐,太宗下令测试他的技能。段纶让杨思齐先制作傀儡戏具。太宗说:“得到能工巧匠是为了供奉国家事务,你却让他先制作戏具,这难道是让百工相互告诫不要制作奇技淫巧的意思吗!”于是降低了段纶的官阶。
嘉州、陵州的獠人反叛,太宗命令邗江府统军牛进达率军击败他们。
太宗问魏征:“群臣的上书有可采纳的地方,但召见他们询问时,大多语无伦次,这是为什么?”魏征答:“我观察各个部门上奏事务,常常思考几天,等到了陛下面前,能说出的不到三分之一。何况进谏的人要违背陛下的心意、触犯忌讳,如果陛下不和颜悦色地对待他们,他们怎敢尽情表达意见呢!”太宗从此接待群臣时态度更加温和,曾说:“隋炀帝生性猜忌,上朝时对群臣大多沉默不语。我却不一样,和群臣亲近得如同一体。”
贞观八年(甲午,公元634年)
春季,正月初十,突厥颉利可汗去世。太宗下令按照突厥的习俗,焚烧尸体安葬他。
二十八日,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伐东、西王洞反叛的獠人,平定了叛乱。
太宗想派遣大臣担任各道黜陟大使,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李靖举荐魏征。太宗说:“魏征劝谏我的过失,一天也不能离开我身边。”于是任命李靖和太常卿萧瑀等共十三人分别巡视天下,“考察地方官员的贤能与否,询问民间的疾苦,礼遇年老的人,赈济穷困的人,提拔被埋没的人才,使使者所到之处,就像我亲自前往一样。”
三月十九日,太宗前往九成宫。
夏季,五月初一,发生日食。
起初,吐谷浑可汗伏允派使者入朝进贡,使者还没返回,伏允就率军大肆抢掠鄯州后离去。太宗派使者责备他,征召伏允入朝,伏允称病不来,还为他的儿子尊王求婚;太宗同意了,让尊王亲自前来迎娶,尊王却又不来,太宗于是断绝婚约,伏允再次派兵侵犯兰州、廓州。伏允年老,听信大臣天柱王的计谋,多次侵犯边境;还扣押了唐朝使者赵德楷,太宗派使者前去劝谕,往返十次;又召见吐谷浑使者,在宫殿前亲自告知祸福,伏允始终没有悔改之意。六月,太宗任命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率领边境军队以及契苾、党项部落的兵力攻打吐谷浑。
秋季,七月,山东、河南、淮河、东海一带发生大水灾。
太宗多次请太上皇前往九成宫避暑,太上皇因为隋文帝在那里去世,心中厌恶,不肯前往。冬季,十月,太宗下令营建大明宫,作为太上皇避暑的地方。宫殿还没建成,太上皇就患病了,最终没能居住。
二十三日,段志玄率军攻打吐谷浑,将其击败,追击了八百多里,距离青海只有三十多里,吐谷浑人驱赶着牧马逃走了。
十六日,太宗返回京城。
右仆射李靖因病请求辞职,太宗同意了。十一月初三,任命李靖为特进,封爵保持不变,俸禄、赏赐和手下官吏士兵都依旧供给,等他病情稍有好转,每两三天到门下省、中书省参与处理政务。
十六日,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派使者入朝进贡,还请求通婚。吐蕃位于吐谷浑西南,近代逐渐强大,蚕食周边国家,领土广阔,拥有数十万军队,但从未与中原往来。他们的君主称为赞普,习俗中不称姓氏,王族都姓“论”,官员贵族都姓“尚”。弃宗弄赞有勇有谋,周边邻国都畏惧他。太宗派使者冯德遐前往安抚。
十九日,吐谷浑侵犯凉州。二十一日,太宗下诏大举讨伐吐谷浑。太宗想让李靖担任将领,但考虑到他年老,不忍心劳累他。李靖听说后,主动请求出征;太宗非常高兴。十二月初三,任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领各路军队。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刑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为鄯善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行军总管、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联合突厥、契苾的兵力攻打吐谷浑。
太宗聘娶隋朝通事舍人郑仁基的女儿为充华,诏书已经下达,册封的使者即将出发,魏征听说郑氏曾许配给读书人陆爽,急忙上奏劝谏。太宗得知后,大为惊讶,亲手写下诏书深刻自责,下令停止派遣册封使者。房玄龄等人上奏说:“郑氏许配给陆氏,没有明确的证据,册封大礼已经施行,不能中途停止。”陆爽也上表说当初并没有婚约。太宗对魏征说:“群臣或许是迎合我的心意;陆爽自己也这么说,为什么呢?”魏征答:“他是担心陛下表面上放弃,暗地里却加以治罪,所以不得不这样做。”太宗笑着说:“外人或许真的会这么想。我的话竟然不能让人完全相信吗?”
中牟县丞皇甫德参上书说:“修建洛阳宫,劳累百姓;征收地租,过于繁重;民间流行高发髻,大概是受宫中影响。”太宗大怒,对房玄龄等人说:“皇甫德参是想让国家不役使一个人,不征收一斗地租,宫女都不留头发,才满意吗!”想要治他诽谤的罪名。魏征劝谏说:“贾谊在汉文帝时上书,说‘可以为之痛哭的事有一件,可以为之流涕的事有两件。’自古以来,上书言辞不激烈,就不能打动君主的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选择采纳’,希望陛下明察。”太宗说:“我如果治这个人的罪,谁还敢再说话?”于是赏赐皇甫德参二十匹绢。后来,魏征上奏说:“陛下近来不喜欢直言进谏,虽然勉强容忍,也不如从前那样豁达了。”太宗于是更加优厚地赏赐皇甫德参,还任命他为监察御史。
中书舍人高季辅上书说:“地方上品级低微的官员,还没有俸禄,饥寒交迫,难以保证清白。如今粮仓逐渐充实,应该适当给予优厚待遇,然后才能要求他们不贪污,并严格制定禁令。另外,密王李元晓等人都是陛下的弟弟,近来看到皇子拜见各位叔叔,叔叔们都回拜,扰乱了辈分秩序,应该用礼仪来教导他们。”奏章呈上后,太宗认为说得很好。
西突厥咄陆可汗去世,他的弟弟同娥设立为可汗,这就是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贞观九年(乙未,公元635年)
春季,正月,之前归附唐朝的党项部落都反叛,归附了吐谷浑。三月十四日,洮州的羌族反叛,投靠吐谷浑,杀死了刺史孔长秀。
十六日,大赦天下。
初九,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攻打反叛的羌族,将其击败。
十四日,太宗下诏:“百姓的财产分为三等不够详细,应该分为九等。”
太宗对魏征说:“齐后主、周天元都加重赋税搜刮百姓,极力供养自己,最终国力耗尽而灭亡。就像贪婪的人自己吃自己的肉,肉吃完了就死了,多么愚蠢啊!然而这两位君主谁更差呢?”魏征答:“齐后主懦弱,政令出自多个部门;周天元骄横残暴,独揽大权;虽然都是亡国之君,齐后主更差。”
夏季,闰四月初八,任城王李道宗在库山击败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烧毁了所有野草,率领轻骑兵逃入沙漠。将领们认为“战马没有草料,会疲惫瘦弱,不能深入追击。”侯君集说:“不对。之前段志玄的军队返回,刚到鄯州,敌人就已经到了城下。这是因为敌人还很强大,部众愿意为他们效力。如今敌人一次战败后,四处逃散,侦察兵也断绝了联系,君臣离心,父子失散,攻取他们比拾取芥子还容易。现在不趁机追击,以后一定会后悔。”李靖听从了他的意见。将军队分为两路:李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率领北路军,侯君集与任城王李道宗率领南路军。二十三日,李靖的部将薛孤儿在曼头山击败吐谷浑,斩杀了他们的名王,缴获了大量牲畜,补充了军粮。二十八日,李靖等人在牛心堆击败吐谷浑,又在赤水原再次击败他们。侯君集、任城王李道宗率领军队在无人地带行军两千多里,盛夏时节竟然降下霜雪,经过破逻真谷时,当地没有水源,士兵们只能啃冰块,战马只能吃雪。五月,在乌海追上伏允,双方交战,大败吐谷浑,擒获了他们的名王。薛万均、薛万彻又在寺海击败了天柱王。
太上皇自从去年秋天患上中风,五月初六,在垂拱殿去世。初十,群臣请求太宗按照遗诏处理军国大事,太宗不同意。十一日,下诏让太子李承乾在东宫处理日常政务。
赤水之战中,薛万均、薛万彻率领轻骑兵率先前进,被吐谷浑包围,兄弟二人都中了枪,下马徒步战斗,随从骑兵死伤了十分之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率领数百名骑兵救援,奋力拼杀,所向披靡,薛万均、薛万彻因此得以脱险。李大亮在蜀浑山击败吐谷浑,擒获了二十名名王。将军执失思力在居茹川击败吐谷浑。李靖督率各路军队经过积石山、黄河源头,抵达且末,一直打到吐谷浑的西部边境。听说伏允在突伦川,准备逃往于阗,契苾何力想要追击。薛万均鉴于之前的战败,坚决反对。契苾何力说:“敌人没有城池,随水草迁徙,如果不趁他们聚集的时候袭击,一旦他们四散逃走,怎么能捣毁他们的巢穴呢!”于是亲自挑选一千多名精锐骑兵,直奔突伦川,薛万均只好率领军队跟随。沙漠中缺乏水源,将士们刺破战马的皮肤饮血解渴。袭击并攻破了伏允的牙帐,斩杀数千人,缴获二十多万头牲畜,伏允脱身逃走,他的妻子儿女被俘虏。侯君集等人进军越过星宿川,抵达柏海,然后与李靖的军队会合。
大宁王慕容顺,是隋朝的外甥、伏允的嫡子,曾在隋朝做人质,长期不能返回,伏允立了其他儿子为太子,慕容顺返回后,心中一直不满。恰逢李靖攻破吐谷浑,国内百姓走投无路,怨恨天柱王;慕容顺顺应民心,斩杀了天柱王,率领全国请求投降。伏允率领一千多名骑兵逃入沙漠,十几天后,部众逐渐溃散,被身边的人杀死。吐谷浑人拥立慕容顺为可汗。十六日,李靖上奏平定了吐谷浑。十九日,太宗下诏恢复吐谷浑国,任命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太宗担心慕容顺不能收服部众,于是命令李大亮率领数千名精兵作为他的声援。
六月二十四日,群臣再次请求太宗处理政务,太宗同意了,琐碎的事务仍然委托给太子,太子处理得相当妥当。此后太宗每次外出巡游,常常让太子留守京城监国。
秋季,七月初六,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攻打反叛的羌族,将其击败。
二十三日,太宗下诏:“皇陵依照汉高祖长陵的旧例,务必隆重丰厚。”由于期限紧迫,无法完成。秘书监虞世南上奏,认为:“圣人薄葬父母,并非不孝,而是深思远虑,因为厚葬只会成为父母的拖累,所以不这样做。从前张释之说:‘如果陵墓中藏有珍贵的物品,即使把南山封死,也会有缝隙。’刘向说:‘死者没有尽头,而国家有兴衰,张释之的话,是为长远打算。’这些话深刻透彻,确实符合道理。陛下的圣德超过唐尧、虞舜,而厚葬父母却效仿秦汉的做法,我私下认为不妥。即使不藏金玉,后世只看到如此高大的陵墓,怎么知道里面没有金玉呢!况且如今陛下服丧的礼仪已经依照汉文帝霸陵的制度,而陵墓的规模却依照汉高祖长陵,恐怕不合适。希望依照《白虎通》的规定,建造三仞高的坟墓,随葬器物的规格,都尽量节俭,还可以在陵墓旁刻石立碑,另写一份诏书,藏在宗庙中,作为子孙后代永久的准则。”奏章呈上后,没有得到回复。虞世南再次上奏,认为:“汉朝天子即位后就开始营建皇陵,有的持续五十多年;如今要在几个月内完成几十年的工程,恐怕人力难以胜任。”太宗于是将虞世南的奏章交给有关部门,让他们详细商议。房玄龄等人商议后,认为:“汉高祖长陵高九丈,汉光武帝原陵高六丈,如今九丈太高,三仞太低,请求依照原陵的规格。”太宗同意了。
十七日,太宗下诏:“国家初创时,宗庙的制度不够完备,如今将要迁葬先帝灵位,应该让礼官详细商议。”谏议大夫朱子奢请求设立三昭三穆的宗庙制度,空出太祖的位置。于是增修太庙,将弘农府君、高祖以及原来的四位神主共六位供奉在六座宗庙中。房玄龄等人商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左庶子于志宁认为凉武昭王并非大唐王业的开创者,不能作为始祖;太宗听从了他的意见。
党项侵犯叠州。
李靖攻打吐谷浑时,用丰厚的财物贿赂党项,让他们充当向导。党项酋长拓跋赤辞前来,对将领们说:“隋朝人不讲信用,喜欢残暴掠夺我们。如今各路军队如果没有异心,我愿意供给你们粮草;如果不是这样,我将占据险要地势,阻断你们的道路。”将领们与他结盟后送他回去。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军到阔水,看到拓跋赤辞没有防备,突然袭击,缴获了数千头牛羊。于是羌族各部落怨恨愤怒,驻守在野狐峡,李道彦无法前进;拓跋赤辞率军攻击,李道彦大败,死伤数万人,退守松州。左骁卫将军樊兴逗留不前,耽误了军期,士兵死伤众多。二十一日,李道彦、樊兴都因罪被减免死刑,流放边疆。
太宗派使者到大斗拔谷慰劳各路将领,薛万均诋毁契苾何力,声称击败吐谷浑是自己的功劳。契苾何力非常愤怒,拔刀起身,想要杀死薛万均,将领们急忙劝阻。太宗听说后,责备契苾何力,契苾何力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真相,太宗大怒,想要解除薛万均的官职,授予契苾何力,契苾何力坚决推辞,说:“陛下因为我的缘故解除薛万均的官职,各部落的人无知,会认为陛下重视胡人、轻视汉人,转而相互诬告,争斗的事情一定会增多。而且会让胡人认为各位将领都像薛万均一样,将会产生轻视汉人的心思。”太宗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停止了这件事。不久,任命契苾何力在北门宿卫,负责管理屯营事务,并迎娶了太宗的侄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延误了军期,李靖弹劾他。高甑生怨恨李靖,诬告李靖谋反,经过调查,没有证据。八月十七日,高甑生因罪被减免死刑,流放边疆。有人说:“高甑生是秦王府的功臣,应该宽恕他的罪行。”太宗说:“高甑生违抗李靖的指挥,又诬告他谋反,这样的人如果可以宽恕,法律还怎么施行!况且国家从晋阳起兵以来,功臣很多,如果高甑生得到赦免,那么人人都会犯法,还能禁止吗!我对旧日的功臣,从未忘记,但因为这个原因,不敢赦免他。”李靖从此闭门谢客,即使是亲戚也不能随便见面。
太宗想要亲自前往太上皇的陵园,群臣因为太宗悲伤过度、身体瘦弱,坚决劝谏,太宗才停止。
冬季,十月十二日,处月部落首次派使者入朝进贡。处月、处密,都是西突厥的别部。
二十七日,将太武皇帝(李渊)安葬在献陵,庙号高祖;将穆皇后合葬,加谥号为太穆皇后。
十一月十八日,太宗下诏商议在太原建立高祖庙。秘书监颜师古认为:“宗庙应该建在京城,汉朝时在郡国建立宗庙,不符合礼仪。”于是停止了这件事。
二十六日,任命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再次让他参与政事。太宗说:“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太子的想法但没有确定,我不被兄弟们容忍,确实有功劳高却得不到赏赐的担忧。萧瑀这个人,不能用利益诱惑,不能用死亡威胁,真是国家的栋梁之臣!”于是赐给萧瑀一首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又对萧瑀说:“你的忠诚正直,古人也比不上;但你善恶分得太清楚,有时也会有失误。”萧瑀拜了两拜表示感谢。魏征说:“萧瑀违背众人,孤立无援,只有陛下知道他的忠诚正直,从前如果没有遇到圣明的君主,他很难避免灾祸!”
特进李靖上书,请求依照太上皇的遗诏,太宗身穿常服,在正殿处理政务;太宗没有同意。
吐谷浑甘豆可汗长期在中原做人质,国内百姓不归附他,最终被手下人杀死。他的儿子燕王诺曷钵即位。诺曷钵年幼,大臣们争夺权力,国内大乱。十二月,太宗下诏命令兵部尚书侯君集等人率军增援;先派遣使者前去劝解,有不遵从诏令的,根据情况进行讨伐。
贞观十年(丙申,公元636年)
春季,正月初三,太宗开始亲自处理政务。
初十,任命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是处罗可汗的儿子,十一岁时就以智谋闻名。处罗可汗任命他为拓设,在沙漠以北建立牙帐,与欲谷设分别统领敕勒各部,任职十年,从未向部众征收赋税。其他设(突厥官名)有的鄙视他不能聚敛财富,阿史那社尔说:“部落如果富足,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其他设都感到惭愧并佩服他。等到薛延陀反叛,击败了欲谷设,阿史那社尔的军队也战败了,他率领残余部众退守西部边境。颉利可汗灭亡后,西突厥也发生内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夺汗位。阿史那社尔假装投降咄陆可汗,趁机率军袭击,攻破了西突厥,夺取了将近一半的领土,拥有十多万部众,自称答布可汗。阿史那社尔对各部说:“最先发动叛乱、攻破我国的是薛延陀,我应当为先可汗报仇,消灭它。”各部都劝谏说:“刚刚得到西方的领土,应该暂且留下镇守安抚。如今仓促舍弃向西远去,西突厥一定会来夺取原来的土地。”阿史那社尔不听,在沙漠以北攻打薛延陀,连续作战一百多天。恰逢咥利失可汗即位,阿史那社尔的部众苦于长期征战,大多逃离他返回西突厥。薛延陀趁机出兵攻击,阿史那社尔大败,退守高昌,他原来的部众只剩下一万多家,又畏惧西突厥的逼迫,于是率领部众前来投降唐朝。太宗下令将阿史那社尔的部落安置在灵州以北,把社尔留在长安,让他迎娶皇妹南阳长公主,负责管理皇家园林内的屯兵事务。
十四日,太宗调整诸王封号:改封赵王李元景为荆王,鲁王李元昌为汉王,郑王李元礼为徐王,徐王李元嘉为韩王,荆王李元则为彭王,滕王李元懿为郑王,吴王李元轨为霍王,豳王李元凤为虢王,陈王李元庆为道王,魏王李灵夔为燕王,蜀王李恪为吴王,越王李泰为魏王,燕王李佑为齐王,梁王李愔为蜀王,郯王李恽为蒋王,汉王李贞为越王,申王李慎为纪王。
二月初二,任命李元景为荆州都督,李元昌为梁州都督,李元礼为徐州都督,李元嘉为潞州都督,李元则为遂州都督,李灵夔为幽州都督,李恪为潭州都督,李泰为相州都督,李佑为齐州都督,李愔为益州都督,李恽为安州都督,李贞为扬州都督。李泰没有赴任,太宗任命金紫光禄大夫张亮代理都督事务。太宗因李泰喜好文学、礼遇士大夫,特意下令在他的王府中另设文学馆,允许他自行征召学士。
三月初五,吐谷浑王诺曷钵派使者请求唐朝颁赐历法、推行唐朝年号,并派遣子弟入朝侍奉;太宗全部同意。十五日,册封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十四日,诸王前往封地,太宗与他们告别时说:“兄弟之情,我怎能不想让你们常伴左右!但因天下重任在身,不得不这样安排。儿子还能再有,兄弟却无法复得。”说着流泪呜咽不止。
夏季,六月二十一日,任命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征因眼疾多次请求辞去实职,担任散官,太宗不得已,任命他为特进,仍负责门下省事务,朝廷礼仪、国家典章制度,可参与商议得失,判处流放以上的刑罚,需详细审查后上奏;他的俸禄、赏赐和手下官吏士兵都与实职官员相同。长孙皇后性情仁厚孝顺、节俭朴素,喜爱读书,常与太宗从容讨论古代往事,趁机劝善规过,贡献很大。太宗有时会无故迁怒宫女,皇后也假装发怒,请求亲自审问,趁机将宫女关押起来,等太宗怒气平息后,再慢慢为她们申辩,因此后宫中没有冤假错案。豫章公主早年丧母,皇后收养了她,慈爱胜过亲生女儿。妃嫔以下的人患病,皇后都亲自探望,停下自己的药膳供给她们,宫中没有人不敬爱她。教导皇子们,常把谦虚节俭放在首位,太子的乳母遂安夫人曾对皇后说,东宫的器物用具太少,请求上奏增加。皇后不同意,说:“作为太子,担忧的应该是品德不树立、名声不彰显,怎么会担忧没有器物用具呢!”
太宗患病,多年不愈,皇后日夜侍奉在身边,从未离开。她常把毒药系在衣带上,说:“如果陛下有不测,我绝不独自活下去!”皇后素来有气喘病,前年跟随太宗前往九成宫,柴绍等人半夜报告有变故,太宗身披铠甲出宫询问情况,皇后带病跟随,身边的人劝阻她,皇后说:“陛下已经受惊,我怎么能安心留在里面!”因此病情加重。太子对皇后说:“各种药物都用尽了,病情却没有好转,请上奏赦免罪犯、让百姓出家为僧道,或许能得到上天的福佑。”皇后说:“生死有命,不是人的智慧和力量能改变的。如果行善能得福,那我从未作恶;如果不是这样,胡乱祈求又有什么用!赦免是国家大事,不能多次下达。佛教、道教都是异端邪说,损害国家和百姓,都是陛下一向不做的事,怎能因为我一个妇人让陛下做不愿做的事呢?如果一定要按你说的做,我不如尽快死去!”太子不敢上奏,私下告诉了房玄龄,房玄龄禀报太宗,太宗很悲痛,想要为皇后赦免罪犯,皇后坚决阻止了。
等到皇后病重,与太宗诀别。当时房玄龄因受谴责被免去官职回家,皇后对太宗说:“房玄龄侍奉陛下多年,小心谨慎,机密的计谋从未泄露,如果没有大的过错,希望陛下不要抛弃他。我的宗族,因为亲戚关系得到官职俸禄,并非因德行被举荐,容易招致祸患,希望陛下能让他们的子孙保全性命,千万不要让他们担任重要职位,只需让他们以外戚的身份按时朝见即可。我活着对别人没有益处,不能死后还连累他人,希望陛下不要为我的陵墓劳民伤财,只需依山建坟,随葬器物用瓦木制成即可。还希望陛下亲近君子,疏远小人,采纳忠言,摒弃谗言,减少劳役,停止打猎,我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没有遗憾了!儿女们不必让他们前来,看到他们悲伤,只会扰乱人心。”接着取出衣带上的毒药给太宗看,说:“我在陛下患病期间,发誓要以死追随陛下,绝不能像吕后那样专权。”二十六日,皇后在立政殿去世。
皇后曾搜集古代妇人的得失事迹,编成《女则》三十卷,还曾着文驳斥汉明德马皇后不能抑制外戚,导致外戚在朝中权势显赫,只告诫他们不要奢侈享乐,这是开启了祸患的根源却只防范末梢。皇后去世后,宫中官员将《女则》上奏太宗,太宗阅览后悲痛不已,出示给身边大臣说:“皇后这本书,足以成为后世百代的典范!我并非不知道天命而做无益的悲伤,只是入宫后再也听不到规劝的话,失去了一位贤内助,所以无法忘怀!”于是召回房玄龄,恢复他的官职。
秋季,八月二十三日,太宗对群臣说:“我广开直言进谏之路,是为了国家利益,但近来上奏密封奏章的人大多揭发别人的小事,从今以后再有这样做的,我将以诽谤罪论处。”
冬季,十一月十八日,将文德皇后安葬在昭陵。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别统领士兵走出肃章门。太宗深夜派宫中官员到两人的军营,宇文士及打开营门让官员进入;段志玄关闭营门不让进入,说:“军门不能在夜间打开。”使者说:“这有陛下的亲笔诏书。”段志玄说:“夜间无法分辨诏书的真伪。”最终让使者留在营外直到天亮。太宗听说后赞叹说:“这才是真正的将军!”
太宗又撰写碑文刻在石头上,称“皇后节俭,临终前留下遗言要薄葬,认为‘盗贼的心思,只是为了获取珍贵财物,既然没有珍贵财物,他们又有什么可求的。’我本来的想法也是如此。君主以天下为家,何必把财物放在陵墓中,才算是自己的呢。如今凭借九嵕山建造陵墓,开凿石头的工匠只有一百多人,几十天就完成了。陵墓中不藏金玉,人马、器物都用土木制成,只是象征性的样子,希望能让盗贼打消念头,生者死者都没有拖累。应当让后世子孙都以此为准则。”
太宗一直思念皇后,在皇家园林中建造了一座高楼,用来眺望昭陵,曾带领魏征一同登上高楼,让他眺望。魏征仔细看了很久说:“我年老眼花,看不到。”太宗指着昭陵的方向给他看,魏征说:“我还以为陛下在眺望献陵(高祖陵),如果是昭陵,我早就看到了。”太宗流下眼泪,下令拆毁了高楼。
十二月二十二日,朱俱波、甘棠派使者入朝进贡。朱俱波位于葱岭以北,距离瓜州三千八百里。甘棠位于大海之南。太宗说:“中原安定后,四方少数民族自然会臣服。但我不能不感到畏惧,从前秦始皇威震胡、越,却二世而亡,希望各位能辅佐我弥补不足。”
魏王李泰受到太宗的宠爱,有人说三品以上官员大多轻视魏王。太宗大怒,召集三品以上官员,严厉责备他们说:“隋文帝时,一品以下官员都被诸王随意欺凌,他们难道不是天子的儿子吗!我只是不让诸子横行霸道罢了,却听说三品以上官员都轻视他们,如果我放纵他们,难道不能羞辱你们吗!”房玄龄等人都惶恐不安,流着汗跪拜谢罪。只有魏征神色严肃地说:“我私下认为当今群臣,心中没有人敢轻视魏王。依照礼仪,臣子和儿子的地位是一样的。《春秋》中说:周天子的使者即使地位低微,也排在诸侯之上。三品以上官员都是公卿,是陛下尊重礼遇的人,如果朝廷纲纪败坏,那另当别论;如今陛下圣明,魏王一定没有欺凌群臣的道理。隋文帝放纵他的儿子,让他们多行无礼之事,最终都被消灭,这又值得效仿吗?”太宗高兴地说:“说得有理,不得不服。我因为私人的喜爱而忘记了公义,刚才的愤怒,自以为没有过错,听到魏征的话,才知道自己理亏。君主说话怎能如此轻率呢!”
太宗说:“法令不能多次变更,多次变更就会繁琐,官员无法全部记住;而且前后不一致,官吏就会趁机作弊。从今以后,变更法令都要谨慎行事。”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奏说:“宣州、饶州的银矿大量开采,每年可以得到数百万缗钱。”太宗说:“我贵为天子,所缺乏的不是钱财,而是遗憾没有好的建议能造福百姓。与其得到数百万缗钱,不如得到一位贤才!你从未举荐过一位贤才,罢免过一位不称职的人,却专门谈论开采银矿的利益。从前尧、舜把玉璧扔到山中,把珍珠投到谷中,汉朝的桓帝、灵帝却聚集钱财作为私人储藏,你是想把我比作桓帝、灵帝吗!”当天,罢免了权万纪的官职,让他回家。
这一年,将统军改名为折冲都尉,别将改名为果毅都尉。全国共分十道,设置军府六百三十四个,其中关内道有二百六十一个,都隶属于各卫和东宫六率。上等军府有士兵一千二百人,中等军府一千人,下等军府八百人。三百人为一个团,团设有校尉;五十人为一个队,队设有队正;十人为一个火,火设有火长。每个士兵的兵器、铠甲、粮食、装备都有固定数量,都由自己准备,交给军库储存,有征战时再发放。二十岁当兵,六十岁退役。擅长骑马射箭的为越骑,其余的为步兵。每年冬季的最后一个月,折冲都尉率领下属训练作战,应当配备马匹的,官府给予买马的钱,让士兵自行购买。需要宿卫京城的士兵轮流值勤,兵部根据距离的远近安排轮值次数,距离远的轮值次数少,距离近的轮值次数多,每次轮值一个月。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637年)
春季,正月,改封郐王李元裕为邓王,谯王李元名为舒王。
十五日,任命吴王李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李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李慎为秦州都督。诸王即将赴任,太宗赐给他们书信告诫说:“我想送给你们珍贵的玩物,又担心会让你们更加骄奢,不如送给你们这几句话。”
太宗建造飞山宫。二十四日,特进魏征上奏疏,认为:“隋炀帝依仗国家富强,不担心后患,穷奢极欲,让百姓穷困潦倒,最终死于他人之手,国家灭亡。陛下平定乱世,恢复正道,应当思考隋朝灭亡的原因和我们取得天下的原因,拆除高大华丽的宫殿,安居在简陋的宫殿中;如果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宫殿,沿袭旧制并加以装饰,这就是用混乱代替混乱,灾祸一定会降临,天下难得而易失,怎能不慎重呢!”
房玄龄等人先前接受诏令制定法令,认为:“旧法规定,兄弟分家居住,不能享受彼此的荫庇,而谋反连坐都要处死;祖孙之间可以享受荫庇,谋反连坐却只应流放。依据礼仪和情理,这很不妥当。如今制定法令,祖孙和兄弟因谋反连坐的都发配服劳役。”太宗同意了。从此,比古代的死刑减少了一大半,天下人都称赞依赖。房玄龄等人制定法令五百条,确立刑罚二十等,比隋律减少死刑九十二条,减少流放为徒刑的七十一条,总共删除繁琐有害的条文、改重刑为轻刑的,不计其数。又制定令一千五百九十多条。武德年间的旧制度,在太学举行释奠礼,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享;房玄龄等人建议停止祭祀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享。又删除武德以来的敕令格式,确定保留七百条,到这时颁布施行。还规定了枷、杻、钳、锁、杖、笞等刑具的长短、宽窄规格。
自从张蕴古死后,法官都以释放罪犯为戒;当时有判罪过重的,也不加以惩处。太宗曾问大理卿刘德威说:“近来刑罚过于严厉,为什么?”刘德威答:“这责任在君主,不在群臣,君主喜欢宽松刑罚就宽松,喜欢严厉刑罚就严厉。律文规定:判罪过重的减三等处罚,判罪过轻的减五等处罚。如今判罪过重的没有罪责,判罪过轻的却要遭受重罚,因此官吏为了保全自己,都争相从严判案,并非有人指使,而是害怕获罪。陛下如果一律依据律文判案,这种风气立刻就会改变。”太宗高兴地采纳了他的意见。从此,断案公正适当。
太宗鉴于汉朝预先修建皇陵,避免子孙仓促修建的劳费,又立志薄葬,担心子孙放纵奢靡;二月初二,亲自制定丧葬制度,依山建陵,仅能容纳棺材即可。
初九,太宗前往洛阳宫。
太宗到达显仁宫,因官吏储备的物资短缺,有人被谴责。魏征劝谏说:“陛下因储备物资短缺而谴责官吏,我担心会形成风气,日后百姓将无法生存,这恐怕不是陛下出行的本意。从前隋炀帝暗示郡县进献食物,根据食物的丰盛与否来奖惩,因此天下人都背叛了他。这是陛下亲眼所见,怎能效仿他呢!”太宗惊讶地说:“不是你,我听不到这样的话。”于是对长孙无忌等人说:“我从前经过这里,买饭吃,租屋住;如今供给如此丰盛,怎能还嫌不足呢!”
三月初一,发生日食。十五日,太宗在洛阳宫西苑设宴,在积翠池泛舟,回头对侍臣说:“隋炀帝建造这座宫苑,与百姓结下怨仇,如今都归我所有,正是因为宇文述、虞世基、裴蕴等人在宫内谄媚奉承、在宫外堵塞君主的视听,怎能不引以为戒呢!”
房玄龄、魏征献上所制定的《新礼》一百三十八篇;二十一日,太宗下诏施行。
任命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李泰的老师,太宗对李泰说:“你侍奉王珪应当像侍奉我一样。”李泰见到王珪,总是先行跪拜礼,王珪也以师道自居。王珪的儿子王敬直迎娶南平公主。在此之前,公主出嫁,都不用妇礼侍奉公婆,王珪说:“如今陛下圣明,一举一动都遵循礼法,我接受公主的拜见,难道是为了自身的荣耀,而是为了成就国家的美事。”于是与妻子坐在座位上,让公主手持食器,行侍奉公婆的礼仪。从此,公主开始行妇礼,从王珪家开始。
群臣再次请求封禅,太宗让秘书监颜师古等人商议封禅礼仪,由房玄龄裁定。
夏季,四月二十五日,魏征上奏疏,认为:“君主善始的多,善终的少,难道是取得天下容易、守住天下困难吗?大概是因为在忧患时能竭诚对待下属,安逸时就骄横放纵而轻视事物;竭诚对待下属,即使是胡、越之人也能同心同德,轻视事物,即使是至亲骨肉也会离心离德,即使以威严愤怒震慑,也都是表面顺从,内心不服。君主如果能在看到想要的东西时想到知足,在将要兴修工程时想到停止,在身居高位时想到谦虚,在志得意满时想到节制,在享受安逸时想到后患,在防范堵塞言路时想到接纳谏言,在痛恨谗言邪恶时想到端正自己,在进行爵位赏赐时想到不因喜悦而过度,在施行刑罚时想到不因愤怒而滥用,做到这‘十思’,再选拔贤才、任用能人,就可以无为而治了,又何必劳神费力代替百官的职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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