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那抹从棺材尾部挤出来的晦暗衣角,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球生疼。
院子里那盏为了守灵拉出来的白炽灯,光线惨白得吓人,此刻却仿佛所有的光都凝聚在了那一角寿衣上。布料是那种陈年的藏青色,上面用同色线绣着模糊的“福”字纹样,皱巴巴地蜷缩着,沾着几点下葬时可能蹭上的湿润泥痕。
它就那么静悄悄地探出来,一动不动。
可就是这死寂的“一动不动”,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更让人头皮炸裂。
时间好像凝固了。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压得人胸腔憋闷,喘不过气。我爹那只僵在半空的手,还保持着拍打我后背的姿势,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三叔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只是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几个堂兄弟更是面无人色,挤作一团,有个年纪小的已经吓得尿了裤子,骚臭味混着香烛纸钱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
“棺……棺材……”我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没人敢动。
那棺材就停在那里,黑沉沉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那一角探出的寿衣,就是它无声的挑衅。
“咕咚。”
不知道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响亮。
紧接着,灵堂里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嘎——”
是木头受力摩擦的声音!
声音来源,正是那口棺材!
所有人的魂儿仿佛都被这一声给抽走了。三叔猛地后退一步,脚后跟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个仰面朝天。我爹一把将我死死搂在怀里,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胸膛都在剧烈起伏,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棺材……里面的……动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每个人的脑海,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
“点……点长明灯!快!”我爹猛地回过神,声音嘶哑地低吼,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那口棺材,不敢挪开分毫。
灵床头前那盏豆大的倒头灯,火苗原本就微弱,此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阴风,竟开始疯狂地摇曳起来,明灭不定,映得棺材上漆黑的油漆反着幽暗的光,那探出的衣角也在光影里微微晃动,仿佛活物在呼吸。
一个堂哥战战兢兢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油壶,手抖得厉害,油洒出来不少,他才勉强给灯盏添满了油。火苗稍微稳定了些,但那股子阴森气却没有散去半分。
“娘……娘啊……”我爹松开我,往前踉跄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灵床前的蒲团上,声音带着哭腔,又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是儿子不孝吗?是哪里做得不对,惹您不安生了吗?您……您老人家已经走了,就安心去吧……别再……别再吓唬孩子们了……”
他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三叔也反应过来,跟着跪下,其他堂兄弟见状,也稀里哗啦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带着哭音的祈求声在小小的院落里低低回荡。
只有我,还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那个无形的手印灼烧般疼痛。我看着爹和三叔他们卑微恐惧的背影,又看向那口沉默的、却散发着无比恐怖压力的棺材。
阿婆……
她真的在里面吗?
那刚才在黑牛岭上叫我的是谁?
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阿婆她……真的没走?或者说,走的不是那么甘心,那么彻底?
就在这时——
“啪嗒。”
一滴冰凉粘稠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手一抹。
借着灵堂惨白的光线,我看清了手指上的东西。
暗红色。
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般的腥气。
是血!
我猛地抬头。
屋顶是茅草和旧瓦,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啪嗒。”
又一滴,落在我的脸颊上,顺着皮肤往下滑,留下一条冰凉的湿痕。
“血……血!”我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劈了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磕头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愕然抬头。
“啪嗒。”“啪嗒。”
血滴开始接二连三地落下,不再是之前缓慢的滴答,而是变得密集起来,落在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开一小朵一小朵暗色的花。
它们大多落在棺材周围,尤其是探出衣角的那一端附近,很快,那附近的泥地就洇湿了一小片。
“棺材……棺材在渗血?!”三叔魂飞魄散地指着棺材尾部,声音变了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果然,那黑漆漆的棺材尾部,靠近探出衣角的地方,木板缝隙之间,正有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极其缓慢地、一珠一珠地沁出来,然后汇聚,滴落。
“呕——”一个堂兄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尸身入棺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怎么可能还会流血水?!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院子里蔓延,彻底击垮了众人勉强维持的镇定。
“诈……诈尸了!一定是诈尸了!”三叔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就要往院外跑。
“站住!”我爹猛地喝道,他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里却透出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跑了就能活吗?跑了,娘就能安生吗?!”
他喘着粗气,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不断渗出暗红液体的棺材缝隙,以及那纹丝不动却无比刺眼的寿衣衣角。
“去!去找陈瞎子!快去!”我爹对着那个快要跑出院门的堂兄吼道,“只有他能看这个!”
那堂兄如梦初醒,连应都忘了应,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漆黑的村道。
院子里,剩下的几个人缩在离棺材最远的墙角,抖得像风中的筛糠。我爹独自跪在灵前,身体僵硬,不再磕头,只是死死地盯着棺材。三叔瘫坐在地上,眼神发直,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血,还在缓慢而执着地滴落。
“啪嗒……啪嗒……”
每一声,都像敲在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难熬。
我蜷缩在门边,后背的寒意和额头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交替刺激着我的神经。阿婆嘶哑的呼唤声,黑牛岭上倒着的脚印,后背的手印,渗血的棺材,探出的衣角……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绝望的网,将我牢牢缠住,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院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竹竿点地的“笃笃”声。
陈瞎子来了。
他干瘦得像一截老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深陷的眼窝紧闭着,由我那堂兄搀扶着,快步走进院子。他甚至没等站稳,那空洞的眼窝就“望”向了灵堂棺材的方向,干瘪的鼻子用力抽动了两下。
“好重的怨气……和血腥气!”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你们都让开!”
陈瞎子甩开搀扶他的堂兄,独自拄着竹竿,一步步走向那口仍在渗血的棺材。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我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他在距离棺材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侧着耳朵,像是在倾听什么。然后,他抬起枯瘦的手,在空中虚虚地抓了一把,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突然,他脸色骤变,紧闭的眼皮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对!这不是老太太!”他猛地转向我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棺材里的……不是你们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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