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林间的厮杀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风穿过枝叶的呜咽，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谢长安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吞噬魂气？
《饕餮噬灵诀》中并无明确记载，但此刻背后锈剑传来的那股近乎疯狂的渴望，以及脑海中自动浮现的、对前方那刚消散不久的生机与怨戾之气的垂涎，都清晰地指向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这魔功，竟连人的魂魄都不放过！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吞噬金铁，尚可理解为掠夺其“金灵”；吞噬内力，可谓夺取其“力灵”。可吞噬魂魄……这已是彻头彻尾的妖魔行径！父亲若在天有灵，会如何看待？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树林深处，一个粗犷而带着警惕的声音响起：
“谁？！鬼鬼祟祟的，给老子滚出来！”
伴随着话音，几道破空声袭来，是弩箭！对方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且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
谢长安不及细想，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杂念。他身形猛地向侧方一扑，狼狈地滚入一丛灌木之后。笃笃几声，弩箭深深钉入他刚才站立的地面，箭尾兀自颤动。
不能再犹豫了！无论前方是人是鬼，是正是邪，他若束手待毙，谢家香火今夜便绝于此地！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体内的饕餮内力悄然运转，那股因吞噬金铁而增长的锐利之意凝聚于双足，让他动作迅捷了数分。他压低身形，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借着树木阴影，向厮杀声传来的方向潜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林间一小片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皆身着统一的灰色劲装，胸前绣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是金沙帮的人！他们死状极惨，有的喉骨碎裂，有的胸口塌陷，显然是被重手法击毙。鲜血染红了地上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空地中央，站着三个魁梧的汉子。为首一人，身高八尺，豹头环眼，满脸虬髯，上身只穿一件无袖皮褂，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他手中提着一根碗口粗的熟铜棍，棍身沾着暗红色的血迹，煞气腾腾。另外两人也皆是精悍之辈，手持钢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三人虽然也带着伤，衣衫破损，但气势彪悍，显然刚才的战斗是他们赢了。
“妈的，金沙帮的崽子，鼻子真灵！这么快就追到这了！”虬髯大汉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如同闷雷。
“铁山哥，刚才好像还有别人！”一名手下提醒道，目光锐利地扫向谢长安藏身的方向。
被称为铁山的虬髯大汉眼神一厉，手中熟铜棍指向谢长安所在：“朋友，看够了吧？是敌是友，划下道来！再藏头露尾，别怪杨某的棍子不认人！”
姓杨？黑风寨？谢长安心中一动。父亲信中所说的杨震，正是黑风寨寨主！难道这三人是黑风寨的人？
他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依旧戴着斗笠，但将包裹锈剑的布条解开了一些，以示并无敌意。
“在下路过此地，无意冒犯。”谢长安保持着沙哑的声线，“方才听闻厮杀声，故而前来查看。”
杨铁山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尤其在谢长安年轻的身形和那柄用布半裹着的、看似不起眼的长剑上停留片刻，眉头微皱：“路过？这黑风岭晚上可不太平，小兄弟胆子不小啊。”他语气稍缓，但戒备未消，“看你身形步伐，也是个练家子。哪条道上的？”
谢长安心念急转，决定冒险一试。他压低声音道：“青城山，谢远山之子，谢长安。”
“什么？！”杨铁山和他两名手下同时脸色一变，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杨铁山一个箭步上前，凑近仔细看了看谢长安被斗笠遮掩的脸庞，虽然看不真切，但那份惊愕不似作假。
“你……你真是谢大哥的儿子长安？”杨铁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的凶戾之气瞬间被激动取代，“谢大哥他……唉！我们收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寨主他悲痛万分，一直派人打听你的下落！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金沙帮众尸体，意思不言而喻。
听到“谢大哥”三个字，看到杨铁山真情流露，谢长安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大半。他摘下斗笠，露出了虽然憔悴但依稀可见父亲轮廓的年轻面庞。
“杨叔？”他尝试着称呼。
“是我！我是杨铁山，你杨震叔叔的把兄弟！”杨铁山确认了谢长安身份，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谢长安险些站立不稳，“好孩子！活着就好！此地不宜久留，金沙帮的杂碎说不定还有后援，跟我们回寨子再说！”
谢长安点了点头，正欲答应，异变再生！
或许是方才情绪激动，或许是靠近了这片刚经历杀戮的土地，他背后的锈剑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这一次，那股饥饿感不再是模糊的指向，而是如同无数根尖针，刺向他的神识，目标明确——地上那些金沙帮众尸体上正在缓缓消散的血气与残魂！
一股暴戾、阴冷、充满怨恨的意念，如同潮水般试图涌入他的脑海！那是死者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
“呃！”谢长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渗出冷汗。他拼命运转《饕餮噬灵诀》中那点粗浅的凝神法门，试图压制这诡异的吞噬欲望。若在杨铁山面前暴露这吞噬魂气的魔功，后果不堪设想！
“长安，你怎么了？”杨铁山察觉到他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可能是受了些风寒，加上刚才受了惊吓。”谢长安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将锈剑紧紧抱在怀里，借助剑身的冰凉来稳定心神。
杨铁山不疑有他，只当是少年人经历惨变，又遭追杀，身心俱疲所致。他叹了口气：“苦了你了。走，先回寨子，让你杨震叔叔给你做主！”
一行人迅速清理了一下现场，将金沙帮众的尸体草草掩埋，随即趁着夜色，向黑风岭深处疾行。
谢长安跟在杨铁山身后，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吞噬魂气的冲动虽然被暂时压下，但他能感觉到，锈剑似乎……更“饿”了。而且，方才那一瞬间接触到的死者残念，虽然混乱，却让他捕捉到几个零碎的信息片段：……吴堂主……藏宝图……务必截杀……黑风寨……
金沙帮此次出动，不仅仅是为了追捕他，更重要的目标，似乎是黑风寨，或者说，是那可能与黑风寨有关的藏宝图残片！
这黑风寨，恐怕也已是漩涡中心。
山路崎岖，林深茂密。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险峻的山隘，两旁是陡峭的崖壁，仅容一人通过，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隘口上方，隐约可见了望哨的轮廓。
“到了，前面就是咱们黑风寨的地界了！”杨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通过隘口，眼前豁然开朗。山坳之中，依山而建着大片木屋寨棚，灯火点点，人影绰绰，规模远比谢长安想象的要大。寨门由粗大的原木搭建，上方悬挂着一面黑色大旗，旗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下山猛虎，虎目圆睁，气势非凡。
“铁山头领回来了！”
“开门！”
寨墙上传来守夜弟兄的吆喝声，沉重的寨门缓缓打开。
进入寨中，不少还未歇息的寨众围了上来，看到杨铁山等人带伤，又见谢长安这个生面孔，纷纷询问。
杨铁山简单交代了几句遭遇金沙帮伏击、幸得谢长安（他含糊了相遇过程）相助脱险，并点明了谢长安的身份。众人一听是总镖头谢远山的儿子，顿时肃然起敬，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热情。
“快，带长安兄弟去洗漱歇息，我去禀报寨主！”杨铁山吩咐一声，便急匆匆向寨子中央那座最大的木屋走去。
谢长安被一位热情的寨众引到一间干净的木屋前，对方送来热水和干净衣物便告辞了。关上房门，谢长安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取下背后的锈剑，放在桌上，烛光下，剑身的锈迹似乎比之前又淡了一分，隐隐透出一种暗红色的光泽，仿佛饮饱了鲜血。
他回想今夜种种，心潮起伏。找到了黑风寨，暂时有了栖身之所，这是好消息。但金沙帮的威胁未除，青云观的追兵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而最让他不安的，是这柄越来越诡异的锈剑和《饕餮噬灵诀》。
吞噬魂气……这力量若控制不好，他是否会真的坠入魔道，变成一个只知杀戮和吞噬的怪物？
还有那藏宝图残片，为何会引动锈剑的渴望？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灵”？
就在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杨铁山洪亮的声音：“长安，睡下了吗？寨主想见你。”
谢长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该来的总会来。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拿起锈剑，打开了房门。
门外，杨铁山身旁，站着一个身材同样高大、面容与杨铁山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加深邃、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并未携带兵刃，但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山岳，给人一种沉稳如山、不可撼动之感。
正是黑风寨寨主，父亲谢远山的结拜兄弟——杨震。
杨震的目光落在谢长安脸上，仔细端详着，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悲痛，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像，真像你爹年轻的时候。”杨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孩子，你受苦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谢长安鼻尖一酸，多日来的委屈、恐惧和孤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躬身行礼，声音微哽：“侄儿谢长安，拜见杨叔叔。”
杨震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好孩子，不必多礼。走，进去说话，跟叔叔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谢长安手中紧握的锈剑，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你爹留给你的这柄剑，这一路上，可还安分？”
谢长安心中猛地一凛。
（第四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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