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站在法庭第一排,双手轻放在桌面上。他没有坐下,也没有移动分毫。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他并未回头。
法官轻轻敲了下法槌。
“继续质证。”
陈岸从包里取出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页。他将袋子交给法警,法警转交书记员,书记员再呈递给法官。
“这是对方提交的‘合作协议’原件。”陈岸声音平稳,“我申请当庭鉴定该文件用纸的来源。”
法官翻阅材料,抬眼望向技术区:“请鉴定人出庭。”
门被推开,技术员提着设备箱走进来。他将箱子置于桌上,打开电源,连接投影仪。屏幕亮起,画面一分为二:左侧是协议的高清放大图像,右侧显示多组扫描数据。
“我们进行了纤维结构分析。”技术员说道,“显微镜下的纹理特征,与1983年陈天豪私人造纸厂生产的特供纸完全一致。”
画面切换,出现一张旋转的三维模型,清晰展示纸张内部的纤维丝与微粒分布。
“这种纸当时仅用于机密文书。”技术员指向一处细节,“具备防潮、耐盐、抗压特性,普通印刷厂无法仿制。全球仅有东港保税区三号车间的一台专用设备能够生产。”
法官问:“是否有官方备案记录?”
“有。”技术员调出一份文件,“这是海关存档的技术参数表,加盖公章,编号083-tEch-7。比对结果显示匹配度为百分之九十九点六。”
旁听席上响起细碎议论。
被告席上的张建国嘴角仍挂着笑意。他突然提高声音:“你们查得再细也没用!陈天豪不会认账,他连法院都不来!”
无人回应。
陈岸微微侧目,看向第二排的陈小满。她膝上放着算盘,指尖轻轻触碰珠子。
他点头。
陈小满拨动算盘,三声清脆的“啪、啪、啪”响起。
全场骤然安静。
技术员继续陈述:“这批纸的生产时间为1983年8月16日凌晨两点十七分,共三百张,全部登记入库,无任何流出记录。而协议落款日期为8月15日下午三点——换言之,这份文件签署的时间,比纸张诞生还早了一天。”
法官皱眉:“时间存在矛盾?”
“不仅如此。”陈岸从内袋取出一台小型声呐仪,轻轻放在桌上。
“还有声音证据。”
他按下播放键。
录音响起,是父亲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他们用了老纸,就是那种带防潮层的。我知道,只有陈天豪那边才有这东西。他们想让我背锅,让张建国顶罪。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让他们把谎话说成真。”
录音结束。
法庭陷入沉默。
张建国脸色骤变,猛地站起,椅子撞向墙壁。
“胡说八道!这录音哪来的?海底捞出来的鬼话也敢当证据?”
法官敲槌:“被告,请控制情绪。”
“我没情绪!”张建国吼道,“你们以为这点破纸就能定我罪?我告诉你们,上面有人!今天你们整我,明天就整你们!”
话音未落,侧门被猛然踹开。
门板撞击墙面,发出巨响。
周大海立在门口,浑身湿透,雨水顺着鞋沿滴落。他肩扛鱼叉,另一只手握着卫星电话。
“黑匣子解码完成了。”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法庭。
他迈步上前,将电话搁在原告席前。
“公海沉船上的记录仪,第三段音频。你们自己听。”
电话自动播放。
先是杂音,随后传出两个男声。
男声一:“纸要用老批次的,不能用新墨,会留下痕迹。”
男声二:“明白,F-83调过比例,写完马上烘干,指纹也能盖住。”
男声一:“签完你就装失忆。反正没人信你。”
男声二:“行,让他背一辈子。”
录音终止。
众人怔然。
张建国僵立原地,脸涨得通红,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法官低头查看材料,又抬头审视屏幕,静默数秒后开口:“辩护方是否还有补充?”
辩护律师垂首不语。
法官转向书记员:“将显微镜报告、生产日志及全部录音归入案卷,列为关键证据。”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现有证据完整,足以证明文件系伪造,驳回被告关于‘正常签署’的主张。”
张建国突然冲上前,伸手抓向那份协议。
“这不是真的!这东西根本不存在!”
两名法警迅速上前,牢牢控制住他的双臂。
他挣扎着,脖颈青筋暴起:“你们懂什么!他们根本不给我活路!我只是个签字的!我只是个办事的!”
“办事?”陈岸直视着他,“那你知不知道,我爸那晚在船上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张建国停下动作。
“他说,‘希望签字的人,夜里能睡着。’”
张建国嘴唇微颤。
法警将他押向门外。经过陈岸时,他猛然扭头,双眼赤红。
“你以为你赢了?陈天豪的人还在外面!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门重重关上。
法庭恢复寂静。
法官宣布:“主要证据已出示完毕,休庭十五分钟,准备宣判。”
书记员整理卷宗,旁听者起身活动。有人朝陈岸点头示意。
陈小满走到他身旁,递出算盘。
“还你。”
陈岸摇头:“你留着吧。”
“不用了。”她轻声道,“这事快结束了。”
周大海走来,靠墙而立,鱼叉拄地。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了口气。
“总算把黑匣子打开了。”他说,“那东西卡在船舱深处,差点被珊瑚彻底掩埋。”
“多亏你。”陈岸说。
“谢我干嘛。”周大海笑了笑,“要谢就谢你那破仪器,半夜嗡嗡响个不停,吵得睡不着,结果发现它在自动同步信号。”
技术员收好设备,拉上箱子。
临走前看了陈岸一眼:“数据已备份三份——一份交法院,一份存气象局,一份由你保管。”
“辛苦了。”
“应该的。”技术员淡淡一笑,“真相不该沉在海底。”
窗外忽然喧闹起来。
有人高喊:
“五十万斤!今天打了五十万斤鱼!”
“横幅挂起来了!‘渔民英雄’!”
彩带随风飘进,一张贴上玻璃,缓缓滑落。
法官敲槌维持秩序,但外面的欢呼压不住。
陈小满望着窗外,笑了。
“哥,咱们村要出名了。”
陈岸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声呐仪。屏幕尚亮,显示一段波形图——那是父亲录音的声纹曲线。
起伏有序,如同心跳。
他手指抚过仪器侧面。那里有一道划痕,是上次在礁石区磕碰所致。
周大海道:“你还记得第一次用这东西吗?找鲍鱼。”
“记得。”陈岸点头,“那天涨潮提前,差点被浪卷走。”
“结果你在泥里挖出个大的。”周大海笑,“我说你运气好,你说你是猜的。”
“不是猜的。”陈岸说,“是系统提示的。”
两人相视,不再言语。
技术员背着包走向门口,忽又停步。
“对了。”他回头,“最后一段录音的声纹比对结果出来了。”
他顿了顿。
“与张建国的语音样本匹配度,达百分之九十八。”
陈岸点头。
“我知道。”
陈小满将算盘放进布袋,拉紧绳结。
她抬头望向审判席。
“现在可以结账了。”她说。
法官拾起法槌,正欲宣布闭庭。
这时,后门被人推开。
一名身穿灰衬衫的男子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叠文件。
他面色苍白,声音发颤:
“等等!我有新证据!是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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