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司衙门的驿馆，比李狗蛋想象的要“舒适”得多。
独立的院落，干净的房间，一日三餐有人准时送来，甚至还有一壶不算太差的茶水。
除了门口站着两个如同门神般、面无表情的按察司亲兵外，一切似乎都很好。
但这种“好”，却让李狗蛋浑身不自在。这分明就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大人，这分明是软禁！”胡言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压低了声音，“将我们困在此地，那位按察使大人究竟是何用意？”
周墩子蹲在墙角，闷声道：“有饭吃，有地方睡，比在渔村强。就是……不知道阿宝哥怎么样了。”
孙小猴则扒在门缝边，观察着外面守卫的动静，回头道：“守卫看得紧，院里院外至少四个，轮流换岗，根本没机会溜出去。”
李狗蛋坐在桌边，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软禁？按察使把他们当成了筹码，或者说，一把需要谨慎使用的刀。
“急什么？”李狗蛋哼了一声，“既然把咱们‘请’来了，好茶好饭伺候着，说明咱们手里这东西，对他有用。他现在不动，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我们沉不住气，露出更多底牌。”
“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胡言忧心忡忡，“阿宝兄弟还在贼人手中，多等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啊！”
李狗蛋何尝不心急如焚？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按察使把我们扣下，说明他至少信了我们几分，也有动钱判官的意思。
但他顾忌太多，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一个能让他下定决心、并且确保能一击必中的机会。”
他看向胡言：“胡秀才，你脑子活络，再仔细琢磨琢磨那账本抄录，看看有没有我们之前忽略的细节，特别是那些代号和不明支出，能不能推断出更多东西？”
他又对孙小猴道：“小猴，你机灵，虽然出不去，但可以试着跟送饭的、或者换岗的守卫套套近乎，不用打听机密，就闲聊，听听外面有没有什么风声，比如永丰粮行最近有什么动静，城里有没有来什么大人物之类的。”
安排完这些，李狗蛋自己则开始琢磨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尤其是联系上十三娘。按察使这条路子太被动，他必须有自己的后手。
几天下来，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焦灼的状态下度过。
胡言对着那几页账本几乎要看出花来，还真让他发现一点端倪：有几笔流向“水鬼”和“过山风”的支出，时间点恰好与清远县漕帮焦熊势力崛起、以及后来几次针对李狗蛋的未遂刺杀时间吻合！
“大人！看来这阎掌柜和钱判官，与那焦熊果然是一伙的！他们动用江湖势力清除异己，手段卑劣！”胡言愤然道。
孙小猴也从送饭老卒的闲谈中听到只言片语，说是永丰粮行这几天好像格外“忙碌”，夜里常有马车进出，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另外，城里隐约有流言，说是有京里的御史可能要来巡查。
这些零碎的信息汇拢到李狗蛋这里，让他心中的拼图逐渐清晰，也更感紧迫。
对方可能在销毁证据，或者准备应对检查。
而京里御史的到来，或许就是一个变数！
必须尽快把消息递给十三娘！
可是，怎么递？驿馆守卫森严，他们根本无法外出。
李狗蛋的目光落在了每天准时来送饭菜的杂役身上。
因为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那个给他们送饭菜的驿馆杂役，每次在放下饭菜后，都会有意无意的盯着他看一会儿。
一个大胆且冒险的计划渐渐在他脑中形成。
这天中午，送饭的杂役是个面生的半大小子。李狗蛋在接过食盒时，故意手一滑，将最上面一碗汤打翻在地，汤汁溅了那杂役一身。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李狗蛋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帮杂役擦拭，趁机将一个小纸团塞进了杂役挽起的袖口褶皱里。纸团上只画了一个简单的圈加点暗号，以及“急见”二字。
那杂役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在李狗蛋连连道歉和一小块碎银子的安抚下，也没多说什么，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
李狗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这杂役是不是十三娘的人，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发现纸团，或者发现了会不会当回事。
这完全是一次赌博，他在赌十三娘依旧在关注着自己……
一切安排妥当，剩下的就只是等待了。
当天深夜，万籁俱寂之时，李狗蛋房间的窗户被极轻地敲了三下。
李狗蛋一个激灵，悄悄下床，来到窗边，压低声音：“谁？”
窗外传来一个熟悉又清冷的女声：“是我。”
是十三娘！她竟然亲自来了！
李狗蛋心中狂喜，暗道她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小心翼翼地支开窗户。
月光下，十三娘依旧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
“你倒是会找地方。”十三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按察使的驿馆，成了你的联络点？也得亏你机灵，是把情报传给了我提前安排的人手里，要不然……你就真的死定了！”
李狗蛋嘴角抽了抽，讪笑一下，没敢接这话茬儿（自己明明就是赌的运气），而是急忙将目前的情况、按察使的态度、自己的分析以及京里可能来御史的消息快速说了一遍，“……女侠，现在情况紧急，阿宝还在他们手里，按察使这边态度暧昧，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动作！那账本原件在你手里，能不能想办法，通过你的渠道，直接递到京城，或者……递给那位可能来的御史？”
十三娘静静听完，沉吟片刻：“按察使赵秉严是个老狐狸，无利不起早，他扣下你们，确实是想待价而沽。京里巡按御史张浚不日将至，此人素有清名，或许是个机会。”
她看了李狗蛋一眼：“账本原件，我会设法利用。至于你们……暂时留在驿馆，对你们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按察使既然插了手，钱理和阎东明面上不敢再动你们。阿宝那边，我会让人继续盯着，尽量周旋。”
“可是……”
“没有可是。”十三娘打断他，“耐心等待。有时候，不动，比乱动更有效。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让你和你手里的‘副本’，发挥关键作用。”
说完，她不等李狗蛋回应，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窗户也悄无声息地合上。
李狗蛋站在窗前，心中稍定。
虽然十三娘没有给出明确的行动计划，但至少知道了她的态度，也知道她仍在暗中运作。这就够了。
他回到床上，看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月光，暗暗握紧了拳头。
“阿宝，再坚持一下……这盘棋，还没下完呢！老子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能把谁将死！”
驿馆之外，州府的夜色依旧深沉，但暗流之下，决定胜负的落子声，似乎已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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