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巡按御史张大人已到州府，今日便要会同赵大人，亲自审理永丰粮行及漕运判官钱理一案！”
军官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小小的驿馆院落中炸响。
李狗蛋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多日来的压抑、愤怒、担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难以言喻的激动！
“下官领命！”李狗蛋声音微微发颤，但腰板挺得笔直。胡言、周墩子、孙小猴也是精神大振，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没有片刻耽搁，几人被“请”上马车，在按察司军士的严密“护送”下，朝着州府核心衙署区疾驰而去。马车外，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李狗蛋的心也随着车轮的节奏狂跳不止。
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
按察使司大堂，庄严肃穆。“肃静”、“回避”的牌匾高悬，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分列两旁，面色冷峻。堂上主位并排设了两张公案，端坐着两人。左手边正是绯袍按察使赵秉严，面色沉静，不怒自威。右手边则是一位年约四十、面容清瘦、目光炯炯有神的官员，穿着代表监察御史的獬豸补子青袍，想必就是京里来的巡按御史张浚！
堂下，漕运判官钱理早已到场，穿着整齐的官服，看似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永丰粮行的阎掌柜也站在一旁，低着头，眼神闪烁不定。
李狗蛋几人被引到堂下站定，他能感觉到钱理和阎东投来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巡按御史张浚率先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气。
李狗蛋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将早已烂熟于胸的状词清晰道来。
从发现永丰粮行强占熊猫人竹园起疑，到黑石渡码头发现异常，再到翠竹岭冲突，官仓内鬼赵老蔫的供词，以及最终夜探永丰粮行获取账本证据，遭遇追杀，阿宝被擒受刑……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证据链清晰。他没有过多渲染，只是平实地陈述事实，但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堂上堂下每个人的心上。
钱理和阎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次想开口打断，都被张浚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以上所述，皆有账本抄录、人证赵老蔫虽未到堂，但已有画押供词，还有下官亲历为证！钱判官与阎东相互勾结，盗卖官粮，行贿上官，动用私刑，罪证确凿！请两位大人明察！”李狗蛋最后铿锵有力地总结道。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他话音落下后的余音在回荡。
“钱判官，阎东，李狗蛋所告，你二人可有话说？”按察使赵秉严缓缓开口，目光如炬，看向钱理。
钱理强自镇定，出列拱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禀两位大人！李狗蛋纯属诬告！他因与下官在公务上有些许龃龉，便怀恨在心，捏造事实，罗织罪名！所谓账本，乃是他潜入永丰粮行盗窃所得，来源非法，不足为凭！赵老蔫不过是一被其收买胁迫的小吏，证词岂能轻信？至于其同伙阿宝，乃是私闯民宅、暴力抗法，被当场擒获，何来私刑之说？请两位大人为下官做主，严惩此诬告之刁徒！”
阎东也连忙附和：“是啊大人！小人乃是本分商人，那账本定是李狗蛋伪造，意图陷害！请大人明鉴！”
双方各执一词，局面顿时陷入僵持。
张浚御史微微蹙眉，看向李狗蛋：“李狗蛋，你声称账本抄录自永丰粮行密室原件，除你之外，可还有人证能证明此事？你那位同伴阿宝，如今身在何处？可能上堂作证？”
李狗蛋心中一紧。账本原件在十三娘手里，他无法出示。阿宝更是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如何上堂？
“回御史大人，账本原件……原件在当夜混乱中遗失。至于阿宝……”李狗蛋咬牙道，“他被钱判官和阎东私设刑堂关押，下官也不知具体下落，但恳请大人立刻派人搜查永丰粮行，必能找到阿宝，也能找到他们销毁罪证、转移赃物的痕迹！”
“胡说八道！”钱理厉声反驳，“永丰粮行乃是合法商户，岂容你说搜就搜？李狗蛋，你拿不出原件，人证也无法到堂，空口白牙，就想定朝廷命官的罪吗？简直荒谬！”
眼看李狗蛋陷入被动，按察使赵秉严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钱判官稍安勿躁。李狗蛋虽暂无更多实证，但其所述之事，逻辑清晰，细节详实，并非全无根据。况且，官仓账目存疑，永丰粮行与漕运司往来过密，这些皆是事实。本官以为，为证清白，让御史大人派人核查一下官仓账目，询问一下相关吏员，乃至……去永丰粮行看看，亦无不可。”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偏向了李狗蛋！他这是在给张浚御史搜查的理由！
钱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赵秉严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表态支持核查！
张浚御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赵大人所言有理。既然如此，为求公正，本官便……”
就在张浚准备下令搜查的当口，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大人！不好了！永丰粮行……永丰粮行起火了！”
什么？堂上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李狗蛋心头巨震，猛地看向钱理和阎东，只见两人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阴狠和一丝慌乱！
调虎离山！销毁证据！
“快！派人救火！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张浚御史反应极快，立刻下令。
场面一时大乱。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际，又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只见大堂侧门处，一个按察司的亲兵领着两个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前面一人，浑身血迹，衣衫褴褛，走路一瘸一拐，但身躯依旧魁梧，不是阿宝又是谁？！
而搀扶着阿宝的，竟然是那个应该被关押或者已经“消失”的官仓老库丁赵老蔫！
“大人！小的赵老蔫，和……和证人阿宝一起前来作证！”赵老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钱判官和阎东欲杀小的灭口，是……是这位阿宝壮士拼死护住小的，又有义士相助，我们才逃了出来！永丰粮行的火，是他们自己放的，想烧掉密室里的账本和来不及转移的赃粮！”
阿宝虽然虚弱，但眼神依旧清澈倔强，他看向李狗蛋，咧开一个带着血丝的憨笑：“狗蛋哥……俺……俺没给你丢人……他们打俺，俺啥也没说……”
这一幕，如同石破天惊！彻底逆转了堂上的形势！
李狗蛋看着遍体鳞伤却依旧挺立的阿宝，看着豁出一切前来作证的赵老蔫，眼眶瞬间就红了！
钱理和阎东面如死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着赵老蔫和阿宝，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证，物证虽然原件被毁，但阿宝和赵老蔫的出现，间接证实了账本的存在和真实性，连同对方狗急跳墙纵火销毁证据的行为，共同构成了一幅无可辩驳的罪证图！
巡按御史张浚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大胆钱理！阎东！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还有何话说？来人！摘去钱理官帽，与阎东一并拿下！严加看管！”
“威武……”衙役们的水火棍重重顿地，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响声。
钱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阎东更是面无人色，被如狼似虎的衙役直接拖了下去。
李狗蛋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多日的大石，终于被搬开了。
他看向堂上神色各异的赵秉严和张浚，知道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拿下钱理和阎东只是开始，他们背后的关系网，那些账本里提及的“玄龟”、“青松”，才是真正需要深挖的大鱼。
但无论如何，这第一步，他赢了！
他走到阿宝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好兄弟……辛苦了！”
阿宝憨憨地笑着，露出沾血的牙齿：“不辛苦……狗蛋哥，俺……俺想吃肘子……”
李狗蛋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等这事了了，哥请你吃个够！”
公堂之外，永丰粮行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仿佛在昭示着一个旧秩序的崩塌，和一个新时代序幕的拉开。
而李狗蛋和他的草台班子，注定将在接下来的波澜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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