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味道诡异的米，像一根毒刺，扎在李狗蛋的心里，漕粮调包，这案子要是捅出去，别说钱扒皮和赵家，估计整个清河县的官场都得地震！
兴奋过后，则是深深的忌惮。
他李狗蛋只是想捞点油水，混个温饱，顺便给赵员外添点堵，可没想把自己小命填进这种泼天大案里。
但知道了秘密，本身就是一种危险，若是钱扒皮和赵家的人若是察觉他有所怀疑，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码头。
接下来的几天，李狗蛋表现得更加低调顺从，甚至刻意对钱扒皮和阿谀奉承，时不时送上点小孝敬，汇报工作也极其“诚恳”，绝口不提任何关于粮食质量的话，只强调入库出库数目清晰，损耗控制得当。
钱扒皮对他这番“懂事”的表现颇为满意，偶尔还会拍拍他肩膀，夸两句“年轻人有眼力见”，戒备心似乎放下了一些。
李狗蛋则利用这短暂的“信任”，更加仔细地观察着，他发现，并非所有漕粮都被调换。只有那些插着特定旗号，比如“赵”字旗，还有其他几家大商号的旗号的船只运来的粮食，才会在入库时出现“折耗异常”和那种特殊的酸涩味，而其他一些小粮商或者官府的漕粮，则基本正常。
这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是一个有选择、有预谋的，针对优质漕粮的偷换链条！参与者包括部分粮商、漕船管事、以及码头仓库的蛀虫！
风险很大，利润也绝对惊人！
他还注意到，每次有问题粮食入库后不久，总会有丰泰粮店或者其他一两家背景深厚的粮行车辆，在夜间悄悄来到码头，运走一些“库底扫仓”的“残次品”，看似一切都很合情很合理。
李狗蛋心痒难耐，他知道，要想扳倒钱扒皮，甚至扯出后面的赵员外，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比如一次完整的偷换交易现场，或者关键的账本记录。
但这太难了，核心的账目钱扒皮肯定自己牢牢抓着，交易也必然极其隐秘。
他需要帮手，需要内部突破口。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之前因为多嘴而被呵斥的年轻库工，名叫周墩子，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小子，因为家里穷才来码头卖苦力，眼神里还带着点未被磨灭的淳朴。
李狗蛋找了个机会，请周墩子喝了碗劣质的浊酒，套近乎聊家常。
几碗酒下肚，周墩子话多了起来，对码头克扣工钱、欺压苦力的现象抱怨不已，但对漕粮调包的事，似乎确实不知情，只是隐约觉得有些船的粮食“秤头不准”。
这条路似乎走不通，周墩子层次太低，根本接触不到核心。
李狗蛋又想起了那个带他们熟悉库房的老刘头……
这老头平时很是沉默寡言，但眼神里又似乎总是藏着点什么，而且他似乎资格很老，连钱扒皮对他都有几分表面的客气。
李狗蛋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老刘头，帮他干点杂活，送点烟丝，偶尔请教一些库房管理的“老经验”。
老刘头大多时候只是嗯啊两声，并不多言。
但有一次，李狗蛋故意指着角落里一堆即将被“处理”的、散发着酸涩味的“残次粮”，感叹道：“刘伯，你说这好端端的粮食，怎么放这儿就坏得快呢？真是可惜了。”
老刘头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沙哑道：“库里的耗子…牙口好。”
耗子？李狗蛋心里蓦然一动，这是暗示？
他还想再问，老刘头却已经低下头，继续擦拭手里的秤砣，不再理他……
就在李狗蛋苦于找不到确凿证据时，机会却自己送上了门。
这天，一批标注为“陈州官仓转运”的漕粮运抵码头。这批粮数量不大，但据说品质极佳，是专门供应给路过本地的某支边军队伍的军粮。
钱扒皮看到这批粮时，小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比看到金子还亮。
他亲自指挥卸船入库，对李狗蛋等人吩咐：“这是军粮！重中之重！单独存放甲字叁号库！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准动！”
李狗蛋心里冷笑：是重中之重的肥肉吧？
果然，当晚，码头上其他库房逐渐安静下来后，甲字叁号库那边却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李狗蛋早就留了心，假装起夜，悄无声息地摸到甲字叁号库附近，躲在一堆废弃的麻袋后面。
借着月光，他看到钱扒皮的心腹库吏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亲信苦力，偷偷打开了库门……此时，里面已经堆放着今天刚入库的那批“优质军粮”。
但奇怪的是，库吏并没有往外运粮，反而指挥着苦力，从外面推进来几辆堆满麻袋的板车！看麻袋的样式和标记，分明就是之前那些有问题、带着酸涩味的次等粮！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李狗蛋屏住呼吸，满腹疑惑。
只见那些人动作熟练地开始…倒袋！他们将甲字叁号库里原本的好粮倒出来，混入大量带来的次等粮，然后重新装袋，封口！而倒出来的好粮，则被迅速装上来时的板车，盖上苦布，准备运走！
李狗蛋看得是目瞪口呆！居然还能这么玩？
这帮人胆子太大了！竟然连军粮都敢直接动手脚！这不是简单的偷换，这是要把次等粮混入军粮里，以次充好！这要是吃出了问题，可是天大的事情！
而且，他们选择在库房内直接混合，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将来出事查验，也只会认为是从源头上或者运输途中就出了问题，很难查到码头仓库这一环！
好一招狸猫换太子！不，是耗子掺进太子饭锅里！
李狗蛋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愤怒，知道自己必须拿到证据。
他悄悄后退，想去找阿宝来帮忙“捉赃”，或者至少多个见证。
然而，他刚退后几步，脚下不小心踩中了一根干枯的芦苇杆，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谁？”库房里的人极其警觉，立刻一声低喝！
一道黑影迅速从库房里窜出，朝着李狗蛋藏身的方向扑来！
李狗蛋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站住！”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怒喝声。
李狗蛋对码头地形还不算特别熟悉，只能凭着感觉往堆放杂物多的地方跑，试图借助障碍物摆脱追赶。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一个库房的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干枯的手，猛地将他拽了进去！
李狗蛋差点叫出声，嘴巴却被紧紧捂住。
是老刘头！
老刘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他迅速将李狗蛋推到一堆破麻袋后面藏好，然后自己则佝偻着身子，拿着一把破扫帚，慢悠悠地走了出去，正好迎上追来的库吏和打手。
“…刘老头？你在这干嘛？”库吏语气不善地问道。
老刘头抬起眼皮，沙哑道：“巡夜…听到动静，来看看。几只野狗…抢食，打翻了东西。”他用扫帚指了指旁边一堆被撞歪的空木箱。
库吏将信将疑，用手里的灯笼照了照四周，没发现李狗蛋的踪迹，又看了看老刘头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骂了一句：“老不死的，没事别瞎晃悠！惊了老子的好事，扒了你的皮！”
说完，便带着人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了，似乎急着回去处理现场。
等到脚步声远去，老刘头才慢慢走回库房。
李狗蛋从麻袋后钻出来，心还在怦怦直跳，对着老刘头躬身道：“刘伯…多谢救命之恩！”
老刘头摆摆手，看着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后生…有些浑水，蹚不得。会死人的。”
“刘伯，您都知道，对不对？”李狗蛋急切地问，“他们这是在祸害军粮！要出大事的！”
老刘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知道又如何？俺一个糟老头子，还能扳倒钱扒皮，扳倒他后面的人？俺还想多活几年。”
他顿了顿，看着李狗蛋：“后生，听俺一句劝，装不知道。要么，就赶紧想法子…调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狗蛋不甘心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无法无天？”
老刘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左右看了看，压得极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账房…老账…丙字柒号柜…最底下…或许有你想看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扛起扫帚，佝偻着身子，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账房？丙字柒号柜？老账？
李狗蛋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老刘头这是在给他指路！指向可能记录着真实出入库数据的旧账本！钱扒皮他们做假账，但很可能为了自己内部核算或者留底，有一本真实的流水记录！
如果能拿到那本账…
李狗蛋眼中燃起火焰。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搏！
他看了一眼甲字叁号库的方向，那里已经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李狗蛋知道，暗流之下，危机和机遇并存。
他得尽快行动，在老刘头改变主意或者被发现之前，拿到那本可能决定许多人命运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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