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卧室，有片刻的恍惚。浴室里还弥漫着未散的水汽，朦胧中看不清周遭，她甚至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漂浮在一片温热的云里。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宗尧的戏谑，解不开的睡衣系带，还有自己最终抵不住困意睡过去的窘迫。她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望向浴缸的方向，轻声喊了句：“林宗尧？”
没人回应。
水汽氤氲中，一切都显得模糊。苏清颜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潮气，摸索着走到浴缸边，确认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小窗，凉风吹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随着水汽散去，浴室里渐渐清晰起来。苏清颜环顾四周，确定林宗尧不在这儿，才拢了拢微乱的头发，推门往外走。刚踏出浴室，就见阿远端着早餐走进来，看到她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苏小姐醒了？先生在外面用餐。”
苏清颜朝卧室的大床瞥了一眼，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林宗尧早就起了。她跟着阿远走到客厅，林宗尧正坐在餐桌旁吃东西，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苏清颜在他对面坐下，接过阿远递来的小米粥，低着头小口喝着。
餐桌上很安静，没人说话。这种沉默的氛围有些微妙，但苏清颜宁愿这样——至少不用面对林宗尧那些带着戏谑的试探。她悄悄抬眼，发现林宗尧面前的盘子里又是几道鱼，清蒸鲈鱼、松鼠鳜鱼，他正用银叉细致地挑着鱼刺，动作优雅流畅，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吃着吃着，苏清颜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放下勺子，安静地坐在那里，等林宗尧吃完。
林宗尧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却不急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口鱼，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才抬眼看向她，眉梢微挑：“有事？”
苏清颜定了定神，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轻声说：“按习俗，今天是新婚第三天，该回门……我想回去看看我妈和弟弟。”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回门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她和林宗尧这桩婚事太过特殊，若不是他醒了，她恐怕连踏出林家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她连忙补充：“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宜劳累，我自己回去就好，傍晚之前一定回来。”她没指望林宗尧会陪她去，只求他能同意让她出门。
林宗尧支着下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听不出喜怒：“替我向苏伯父问声好。”
苏清颜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计较他对父亲的称呼，就反应过来——他同意了！心头一喜，她又赶紧说：“家里现在只有我妈带着弟弟，我想让阿远……或者找个司机送我一趟，顺便帮着拿点东西？”
林宗尧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苏家落魄到连个随行的人都没有了？”
苏清颜心里一动，没解释家里的窘迫，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以前的助理晓冉，前段时间家里有事回去了。我回头联系她，让她尽快过来帮忙。”晓冉是她大学同学，毕业后一直跟着她做设计助理，知根知底，是她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
她紧张地盯着林宗尧的表情，生怕他反对。
林宗尧却只是随意“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划着，没再说话，像是默许了。
“那我准备一下就出发。”苏清颜起身，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平稳，可转身的瞬间，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扬起。
能回家看看母亲和弟弟，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还能把晓冉叫回来。三个月前家里出事，公司被查封，员工遣散，晓冉当时哭着要跟着她，是她硬把人劝走的——那时候她自身难保，实在没能力再拖累别人。如今总算有了个借口，能把人留在身边，至少多了个可以商量的人。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升起的朝阳，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林家的效率很高，听说她要回门，很快就备好了车，还让人准备了些营养品当伴手礼。虽然算不上多贵重，但比起她嫁过来时的冷清，已经算是体面了。
苏清颜归心似箭，没心思计较这些，坐上车子就催着司机快点开。
母亲带着弟弟暂住在城郊的老房子里，那是乡下的，地段偏僻，巷子狭窄，车子开不进去。苏清颜在巷口下车，拎着东西快步往里走。这三个月来，为了给父亲送东西、跑关系，她早就没了什么“抛头露面”的顾忌，只想着快点到家。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继母带着哭腔的争吵声：“你们张家怎么能这么欺负人！我女儿哪里对不起你们了？”
苏清颜的心猛地一沉。张家是姐姐苏清媛的婆家。姐姐和姐夫张磊感情一直很好，是亲戚里公认的模范夫妻，怎么会……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家门口。院门口围了几个邻居，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和当初父亲刚出事时一模一样。
“让让。”苏清颜拨开人群，径直往里走，又回头对跟来的林家司机说，“麻烦您把外面的人劝一下。”
司机点点头，上前礼貌地请围观的人离开，邻居们看他穿着得体，不像普通人，讪讪地散了。
“清颜？你怎么回来了？”继母刘芸看到她，又惊又喜，连忙擦了擦眼泪迎上来。
苏清颜扫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中年女人，认出那是张家的管家张妈，心里的不安更甚：“妈，先别说我，姐姐怎么了？”
刘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妈骂道：“他们张家不是人！欺负你姐姐！”
张妈上下打量了苏清颜一番，脸上堆起客套的笑：“苏二小姐，哦不，现在该叫林太太了。您母亲情绪激动，还是我跟您说吧。您也劝劝您姐姐，夫妻哪有隔夜仇？她嫁进张家三年，肚子一直没动静，我们张先生再找个伴儿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苏家这情况，说句不好听的，怕是要牵连我们张家……我们夫人已经在外面给苏小姐租了套公寓，让她先搬出去避避，也是为了她好。”
苏清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的意思是，让我姐姐搬出去，张磊再娶一个？把正妻当外室养着？”
张妈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有些心虚：“话不能这么说……就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说嘛。”
“休想！”刘芸气得发抖，“当初是谁拉着你家张先生创业的？是谁把嫁妆拿出来给你们填窟窿的？张磊当初是怎么保证的？现在苏家一出事，你们就来这一套？又想撇清关系，又想占着我女儿不放，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等我家老苏醒了，绝不会放过你们！”
张妈“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苏先生能醒来？苏太太，这话也就你们自己信了。”
“你再说一遍！”刘芸气得要冲上去，被苏清颜拉住了。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开了，苏清媛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家居服，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只是眼底藏着掩不住的红。
“张妈，把这个带回去。”苏清媛递过去一个信封，声音淡淡的，“这是离婚协议，我签好字了。从此，我和张磊，和你们张家，再无关系。”
张妈愣住了，看着手里的协议，有些不知所措。
苏清颜看到姐姐转身时，一滴眼泪飞快地从眼角滑落，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张妈回过神，想追上去再说什么，被苏清颜拦住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请回吧。”
张妈看看苏清媛的背影，又看看一脸怒容的刘芸和神色冷淡的苏清颜，叹了口气，拿着协议离开了。
她刚走到门口，屋里突然传来弟弟苏清川的尖叫：“姐！你怎么了？”
苏清颜和刘芸心里一紧，连忙冲进里屋。
张妈脚步顿了顿，想回头看看，却被守在门口的司机拦住了，只能悻悻地走了。
“快！清颜，快叫救护车！”刘芸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清颜冲进卧室，只见苏清媛倒在床边，脸色惨白，苏清宇吓得站在一旁直哭。她赶紧上前探了探姐姐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清川，别哭，快去拿手机打120！”苏清颜稳住心神，对弟弟说。
“我已经叫了！”苏清川带着哭腔回答，手里还攥着手机。
刘芸蹲在床边，握着苏清媛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
苏清颜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背，目光落在姐姐苍白的脸上，心里一阵发酸。姐姐一向要强，这三个月来，她一边要照顾家里，一边要应付张家的刁难，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医生给苏清媛做了初步检查，又量了血压，听了心跳，最后皱着眉说：“先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吧，看起来不像普通的低血糖。”
到了医院，一番检查下来，医生拿着报告单走进病房，脸上带着点笑意：“恭喜，病人是怀孕了，大概六周左右。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加上营养不良，有点先兆流产的迹象，需要好好静养。”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清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嘴唇动了动，像是不敢相信。她这三年来一直在调理身体，试了各种方法都没能怀上，偏偏在这个时候……
刘芸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狂喜：“怀孕了？太好了！清媛，你有宝宝了！”
苏清颜看着姐姐复杂的神色，轻声问：“姐，你想好了吗？这个孩子……”
苏清媛沉默了很久，久到刘芸的笑容都渐渐凝固了，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医生，麻烦你……开一副流产的药。”
“什么？”刘芸失声尖叫，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清媛，你疯了？这是你的孩子啊！”
医生也愣了一下，看看情绪激动的刘芸，又看看一脸决绝的苏清媛，叹了口气：“这位女士，你再考虑考虑？流产对身体伤害很大，而且……”
“我考虑得很清楚。”苏清媛打断医生的话，眼神异常坚定，“我和张磊已经离婚了，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我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更不能让他跟着我受苦。”
“可……”苏清颜想劝，却被姐姐的眼神制止了。
苏清媛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清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已经决定了。我不能再拖累任何人了，尤其是这个孩子。”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刘芸的哭声，医生的叹息，还有苏清媛平静却带着绝望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压得苏清颜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姐姐苍白的侧脸，忽然觉得无比无力。这三个月来，她们好像一直在失去——失去父亲，失去家，失去尊严，现在连一个新生命的到来，都成了负担。
可她知道，姐姐做出这个决定，心里该有多痛。
苏清颜走到床边，握住苏清媛的手，那只手冰冷而颤抖。她轻声说：“姐，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你再好好想想，好吗？这也是一条小生命。”
苏清媛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病房的地板上，明明是温暖的光线，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苏清颜看着姐姐的样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快查清父亲的案子，要让姐姐和母亲过上好日子，绝不能再让她们受这样的委屈。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林宗尧的助理阿远发了条信息：“帮我查一下张磊最近的动向，还有张家公司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发完信息，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这场仗，她必须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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