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的最后一声颤音还在教学楼里回荡,第一节课下课的喧闹就像被捅破的马蜂窝,瞬间填满了铁北中学的每一条走廊。
林暮抱着刚发下来的数学练习册,站在高二(3)班教室门口,被涌出来的人流推得往后踉跄了半步。练习册封皮边角有点卷,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指尖触到上面印的\"高级中学数学同步练习\"几个字,油墨已经有些褪色。
走廊是东西走向的,早上的阳光从东侧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长条状的光斑,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灰尘。墙壁是那种常见的米黄色涂料,大部分地方已经蹭得发黑,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几处水渍,像洇开的地图。墙根处堆着扫到一起的粉笔头和纸屑,没人打扫,被踩得乱七八糟。
学生们在走廊里打闹、推搡,声音嘈杂得像菜市场。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往楼梯口走,其中一个留着刺猬头的突然抬手推了旁边的人一把,对方踉跄着撞到林暮肩上。
\"操!\"被推的男生骂了一句,回头瞪刺猬头,\"你他妈瞎啊?\"
\"哎,手滑。\"刺猬头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眼睛却瞟向林暮,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探究。
林暮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低下头,抱着练习册的手臂收得更紧了。练习册的边缘硌着肋骨,有点疼。他能感觉到那几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像小针扎似的。
\"走了走了,抽烟去。\"刺猬头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几个人勾着肩往楼梯口去了,脚步声咚咚响,震得头顶的日光灯管嗡嗡颤。
林暮松了口气,抬起头,走廊里依旧拥挤。他不喜欢下课时间,太吵,人太多,总有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的、探究的、带着点恶意的。他来铁北中学快一个月了,还是没能习惯这里的氛围。
他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待着。卫生间在走廊尽头,靠近楼梯口,那边人应该少点。林暮抱着练习册,贴着墙根慢慢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动什么似的。
他的校服外套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一圈细密的毛边,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有点歪,是早上穿衣服时没扯正。他不敢抬手去整理,怕动作太大引起注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练习册封皮,把刚抚平的边角又抠得卷了起来。
走廊里的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又退去。左边教室里传来女生的说笑声,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右边有男生在吵架,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拍桌子的砰砰声;远处有人用口哨吹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调子跑得没边。
林暮低着头,视线落在脚下的地面。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的,有几处裂缝里嵌着嚼过的口香糖,黑乎乎的。他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尽量踩在光斑里走,好像这样就能被阳光藏起来似的。
快到走廊拐角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几个男生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说说笑笑的,声音比刚才那几个抽烟的还要大。林暮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往墙边靠了靠,几乎要把自己贴在墙上。
\"川哥,周末那事儿真牛逼!\"一个矮个子男生拍着中间那人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崇拜,\"那辆本田125,你居然真给修好了?\"
被叫做\"川哥\"的人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声音有点闷,像是没睡醒。
林暮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这个声音……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练习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练习册封皮被捏出一道深深的折痕。他抬起头,视线越过那几个男生的肩膀,往中间看去。
是江川。
江川走在中间,比旁边的男生都要高半个头。他穿着和林暮一样的蓝白校服外套,但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那件领口已经变形的黑色t恤。校服外套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手腕上戴着那块磨得看不清表盘的手表,表带断了一截,用黑色的胶带缠了几圈。
他的头发很短,刚睡醒似的翘着几根,脸色有点差,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大概是没休息好,他微微皱着眉,眼神有点放空,好像周围的喧闹都跟他没关系。走路的姿势很快,步幅大,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利落,像是急着要去哪里。
\"听说李老板给了不少钱?\"另一个瘦高个凑过来问,眼睛亮晶晶的。
江川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语气算不上好,但瘦高个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笑了两声:\"川哥,有钱了请我们吃顿好的呗?学校门口那家板面,加个蛋!\"
\"滚蛋。\"江川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动作算不上用力,但瘦高个夸张地\"哎哟\"一声,往旁边跳了两步,引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林暮的呼吸有点发紧。他看着江川越走越近,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像要撞出来似的。他想往后退,脚却像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走廊里的光线好像突然变暗了。刚才还觉得刺眼的光斑,现在落在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周围的喧闹声也好像离得很远,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江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两步,重重地踩在水泥地上,也踩在林暮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视线落在江川的鞋子上。那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鞋面已经洗得发白,鞋边沾着点泥点,鞋底的纹路快磨平了。
\"川哥,等会儿体育课帮我请个假呗?\"矮个子还在喋喋不休,\"我昨天打球崴了脚,真的。\"
江川没理他,脚步没停,径直往走廊拐角走来。
林暮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紧紧贴着墙壁,后背能感觉到墙壁的冰凉和粗糙。墙面上有块地方的涂料剥落了,露出里面的红砖,硌得他肩胛骨有点疼。他把练习册抱在胸前,像是抱着一块盾牌,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能闻到江川身上的味道,混杂着机油、尘土和一点点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复杂,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江川走得很快,带着一阵风。林暮能感觉到那阵风扫过他的脸颊,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屏住呼吸,不敢抬头,连眼皮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江川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两个女生跑过,打闹着撞到了江川的胳膊。
\"啊!对不起!\"女生们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歉。
江川皱了皱眉,往旁边踉跄了半步,正好停在林暮面前。
只有一步的距离。
林暮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江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不耐烦和……别的什么?他不敢确定。他的手指几乎要把练习册捏碎,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有点疼。
时间好像凝固了。
走廊里的喧闹声、脚步声、说话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他能看到江川校服外套上沾着的一点油渍,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能看到他牛仔裤膝盖处磨破的洞,露出里面的皮肤。能看到他因为走路而微微晃动的手臂,手指上好像还沾着点黑色的油污,指甲缝里都是黑的。
江川看着他,眼神没什么温度,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林暮的脸颊突然开始发烫。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你好\",或者\"谢谢上次修车\",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
江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像是觉得挡路了。他没说话,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准备绕开林暮。
林暮下意识地往墙壁上又贴了贴,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墙里。
江川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很快,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林暮能感觉到江川的肩膀擦过他的胳膊,隔着两层校服布料,传来短暂的、温热的触感。然后是一阵风,带着他身上的味道,从林暮面前吹过。
脚步声没有停顿,依旧很快,带着那种不耐烦的利落。
林暮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江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慢慢抬起头。
走廊里依旧喧闹,学生们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刚才那个短暂的停顿。阳光还是斜斜地照进来,光斑里的灰尘依旧在飞舞。
林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掌心被练习册封皮硌出了几道红印。练习册的一角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像被水泡过一样。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刚才……江川看到他了吗?
应该是看到了吧。
那他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林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练习册掉在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廊里的人来人往,脚步声从他身边经过,没人停下来看他一眼。
他想起江川眼下的青黑色,想起他不耐烦的语气,想起矮个子男生说的\"周末那事儿\"。
原来他周末一直在修车,难怪昨天路过他家楼下的修车棚时,里面是空的。
林暮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不是难过,也不是委屈,就是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走廊尽头的上课铃响了,尖锐的铃声刺破了喧闹。学生们开始往教室里涌,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
林暮慢慢抬起头,看着走廊拐角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声音。
江川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任何停留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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