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傍晚的风比平时柔和些,带着点秋天的凉意,卷着筒子楼里各家饭菜的香味,在巷子里慢悠悠地荡。江川刚把最后一辆自行车的链条装好,直起身捶腰时,就看见张大妈端着个搪瓷盆从楼上下来,盆沿还冒着热气,是刚蒸好的馒头。
“小川,忙完啦?”张大妈嗓门亮,隔着老远就喊,“吃饭没?阿姨这儿刚蒸的糖馒头,拿两个去。”
江川摆摆手,拿起桌边的冷馒头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嚼起来费劲。“不了张婶,我这儿有。”
“啧,又吃这个。”张大妈走过来,把搪瓷盆往桌上一放,“你爸那身子得补,你自己也不能老对付。这冷馒头怎么吃?胃都要吃坏了。”
江川没说话,继续嚼着馒头。他知道张大妈是好意,这筒子楼里也就张大妈还总惦记着他父子俩。以前妈没走的时候,两家还常来往,张大妈总夸他手巧,说长大了能当工程师。现在……工程师是没戏了,能把爸的医药费挣出来就不错。
“我说你,”张大妈蹲下身,看着他工具箱里乱七八糟的零件,“也别天天琢磨这些铁疙瘩,学着做点热乎饭。你看你那手,尽是口子,吃点好的才能长肉。”她拍了拍江川的胳膊,骨头硌手,“我教你个简单的,番茄炒蛋,还有蛋炒饭,又快又顶饱,材料也好买。”
江川皱眉:“不学,麻烦。”
“麻烦啥?”张大妈瞪他一眼,“你以为你能啃冷馒头啃一辈子?等你爸好点了,不得吃口热乎的?再说……”她往维修铺角落里瞥了一眼,林暮的书包还放在那儿,“那孩子不也总跟着你吃冷的?人家城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这么折腾。”
江川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林暮每次接过馒头时,指尖总是凉的,吃的时候小口小口,像怕咬到石头。昨天林暮趴在桌上睡着,脸埋在他那件旧外套里,眉头还微微皱着,好像梦里都在啃冷馒头。
“就教你番茄炒蛋,”张大妈看他不说话,以为说动了,“不难,两个鸡蛋两个番茄,油热了下蛋,炒散了放番茄,加点盐就行。明儿我教你,正好我家晚上做这个。”
江川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张大妈乐了,从盆里拿了两个热馒头塞给他:“拿着,趁热吃。明儿傍晚,上我家来,我教你。”
第二天傍晚,江川去医院给爸拿完药,又去巷口的小卖部买了番茄和鸡蛋。番茄挑了两个红透的,鸡蛋要了四个,老板用旧报纸包着递给他,纸角还沾着点酱油渍。江川付了钱,捏着那包东西往回走,纸包有点沉,硌得手心发疼。
张大妈家在三楼,门虚掩着,飘出一股油烟味。江川敲了敲门,张大妈在屋里喊:“进来!门没锁!”
厨房小得转个身都费劲,瓷砖墙掉了好几块瓷,露出里面的水泥。张大妈系着个花围裙,正站在煤气灶前翻炒,锅里是红通通的番茄和金黄的鸡蛋,滋啦滋啦响,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来啦?”张大妈头也不回,“先看着,我给你说步骤。”她把锅里的番茄炒蛋盛出来,盘子是印着红双喜的旧瓷盘,菜堆得冒尖,颜色鲜亮,“瞧见没?番茄要先烫一下,把皮剥了,不然炒出来有渣。鸡蛋要打散,加点盐,油热了再下,火别太大,不然容易糊。”
江川点点头,靠在门框上,看着张大妈又拿出两个番茄,放在水龙头下冲。水流哗哗响,冲得番茄表面的泥垢往下掉。“番茄切小块,别太大,也别太小,炒的时候容易出汁。”张大妈一边说一边切,刀刃在案板上笃笃响,“鸡蛋打散,筷子要朝一个方向搅,这样炒出来才蓬松。”
江川看着她把番茄块倒进热油锅里,刺啦一声,油烟冒起来,张大妈熟练地用锅铲翻着。“盐别放太多,你口味淡。对了,炒鸡蛋的时候可以少加点糖,提鲜,那孩子可能爱吃甜的。”
江川心里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盯着锅里的番茄,看着它们在热油里慢慢变软,渗出红色的汁水。
“行了,你试试。”张大妈把锅铲递给他,“我这儿正好还有两个番茄,你炒一遍,就当给你爸晚饭加个菜。”
江川接过锅铲,金属柄有点烫。他学着张大妈的样子,把打好的鸡蛋倒进锅里。油溅起来,烫在手背上,他猛地缩了一下,鸡蛋液在锅里凝成一块,没来得及散开。
“哎哎,别动!”张大妈赶紧指挥,“拿铲子推散!快!”
江川手忙脚乱地用锅铲去戳那团鸡蛋。鸡蛋边缘已经有点焦黑,中间还是稀的。他越急越乱,锅铲碰到锅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算了算了,你这鸡蛋算毁了。”张大妈哭笑不得地接过锅铲,“重新打两个!别紧张,跟你修自行车似的,稳着点!”
江川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磕在碗沿上。手有点抖,鸡蛋壳掉进了碗里,他想用筷子夹出来,结果一使劲,整个鸡蛋都滑到了地上,蛋清蛋黄流了一地,像摊黄色的烂泥。
“操。”江川低声骂了句,弯腰去擦。
“没事没事,碎就碎了。”张大妈递给他一块抹布,“年轻人学东西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你小时候拆收音机,零件撒一地,你妈追着你打,忘了?”
江川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小时候,妈总说他手贱,好好的收音机非要拆开,结果装不回去。那时候家里还不像现在这么难,妈会给他做番茄炒蛋,用猪油炒,香得他能吃两碗饭。
“再打一个。”张大妈拍了拍他的背,“这次稳着点,跟你拧螺丝似的,手上带点劲。”
江川深吸一口气,重新拿了个鸡蛋。这次他捏得很稳,在碗沿轻轻一磕,裂缝开得正好,蛋清蛋黄顺利流进碗里,没带一点蛋壳。他拿起筷子,学着张大妈的样子,朝一个方向搅。筷子在碗里转着圈,鸡蛋液泛起细密的泡沫,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对喽,就这样。”张大妈点点头,“油热了,倒进去。”
江川把鸡蛋液倒进锅里。这次没溅油,鸡蛋液在热油里迅速膨胀,边缘变得金黄。他用锅铲小心地推散,动作还是有点生涩,但比刚才好多了。鸡蛋的香味飘出来,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盛出来,炒番茄。”张大妈指挥着。
江川把炒好的鸡蛋盛进盘子里,锅底还沾着点碎蛋渣。他把切好的番茄块倒进锅里,没等张大妈说,就加了点盐,用锅铲翻炒着。番茄块在锅里滚来滚去,慢慢渗出汁水,红色的汁液裹着番茄块,看起来有点像那么回事。
“行了,把鸡蛋倒进去,一起炒两下。”
江川把鸡蛋倒回锅里,用锅铲把鸡蛋和番茄块拌匀。鸡蛋是金黄的,番茄是红的,还有点没炒软的番茄块硬邦邦地混在里面,颜色看着有点乱。
“差不多了,盛出来吧。”张大妈看着锅里的菜,点点头,“第一次做成这样不错了,比我家那小子强。”
江川把菜盛进盘子里。盘子是张大妈家的旧盘子,边缘有个缺口。菜堆在盘子里,鸡蛋有的地方焦黑,有的地方还是嫩黄色,番茄块大小不一,有的已经炒烂,有的还硬着,汤汁不多,颜色红一块黄一块,看着确实不怎么样。
“拿回去给你爸尝尝,”张大妈把盘子递给他,“记得热一下再吃。明天再教你蛋炒饭,那个更简单。”
江川接过盘子,说了声“谢谢张婶”,转身往楼下走。盘子有点沉,手心被烫得有点发红。走到二楼时,他停了一下,想起林暮应该还在维修铺。这个点,他大概又趴在桌上“写作业”,或者已经睡着了。
江川没直接回家,而是端着盘子往维修铺走。风又起来了,刮过塑料布棚顶,哗啦啦响。林暮果然在,趴在那张旧办公桌上,头枕着胳膊,速写本露出个角,磨破的封面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白。
江川放轻脚步走过去,把盘子放在桌子角落,尽量不发出声音。菜还温着,鸡蛋的焦糊味和番茄的酸味混在一起,不算香,但比冷馒头强。他看着林暮的后脑勺,头发软软的,沾着点灰尘。刚才在厨房打碎鸡蛋时,他心里烦躁得想把锅砸了,现在看着林暮安静的睡颜,那点烦躁突然就没了。
他转身去收拾工具,动作很轻。扳手碰到工具箱,发出轻微的哐当声,林暮的睫毛颤了颤,没醒。江川把地上的废零件捡起来扔进铁桶,又用抹布擦了擦桌子,擦到林暮胳膊旁边时,动作顿了顿,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让菜的香味能飘过去一点。
风从棚子的破口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盘子微微晃动。江川收拾完工具,直起身,捶了捶腰。昏黄的灯泡照着盘子里的番茄炒蛋,也照着趴在桌上的林暮,还有他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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