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的紫宸殿内,此刻却弥漫着沙场般的肃杀。
文武列班,无形的兵戈之气在御座下激荡冲撞,仿佛一道惊雷随时要劈裂这金碧辉煌的穹顶。
“体恤将士,乃人臣本分。然,《周礼》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粮饷调度,关乎国本,确需谨慎。依臣之见,不若由陛下钦点御史台与户部、枢密院协同,前往边境几处紧要军镇实地核查粮储情况,既显陛下对将士关爱,亦可杜绝宵小从中渔利之机。此乃持重之道。”
崔琰语速平缓,不疾不徐,却字字直指要害。
他出身高门望族清河崔氏,又身为长房嫡长子。
崔氏一族最重礼教尊卑,是鼎力支持皇后与嫡皇子的,他自然便是朝堂之上制衡魏嵩一党不可或缺的力量。
崔琰向来有着一副世家大族的从容之态,言必据典,切中要害而无半句赘言。
他提出第三方核查,既避免了直接冲突,又将核查权部分从魏嵩掌控的户部手中剥离,引入了可能倾向于枢密院的御史台力量,而御史中丞虽也是魏嵩的人,但御史台却并非铁板一块。
“崔尚书所言极是。且边防工程、军械制造,皆需钱粮物资。若户部款项不清,工部亦难为无米之炊,恐耽误边防大事。臣附议,当彻查边军粮饷实际用度。”工部尚书秦泰来也出列支持。
门下侍郎亦道:“臣亦以为,崔尚书之议,合乎规制,可防微杜渐。”
一时间,朝堂之上,以知枢密院事张巍为首,礼部、工部、门下省协同发力,对掌控户部、吏部的魏嵩一党形成了明显的制衡与压力。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虽未撕破脸皮,但字字机锋,目标直指对方的核心利益——军权与财权。
立于文官队列稍前位置的慕知柔,低垂着眼眸,看似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朝堂之上无形的刀光剑影。
萧珩站在皇子队列中,面色沉静,并未直接参与争论,但那份属于嫡皇子的沉稳气度,以及与英国公等人偶尔交换的、几不可察的眼神,都表明他正是这股力量的幕后核心之一。
而雍王裴昱,今日也难得的神色严肃。
他站在萧珩身侧,目光偶尔扫过争论的双方,最后落在龙椅上的裴衍身上,又快速移开。
裴昱注意到,父皇对于两派的争执,并未明显偏袒任何一方,只是静静听着,眼神深邃难测。
这种态度,让裴昱心中那份争储的念头,如同被风吹动的野火,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他想到母妃蓉妃的期望,想到魏嵩隐晦的承诺,更想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却求而不得的嘉柔县主……
权力,似乎成了他达成心愿的唯一途径。
龙椅上的裴衍,终于在一片争论稍歇时,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众爱卿所奏,朕已知悉。边军粮饷,关乎社稷安稳,不可不察。便依崔爱卿所奏,着御史台、户部、枢密院,三司会审,核查北境、西疆三处军镇粮储实情,限期一月,将结果报与朕知。”
他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采用了崔琰看似“中立”的建议,实则却是将水搅得更浑,也让双方都有了操作和博弈的空间。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各自眼神闪烁,心中已开始盘算后续手段。
早朝就这样在一种看似达成共识,实则暗流更加汹涌的气氛中结束了。
昭宸殿偏殿。
萧珩以探讨茶马交易新策细则为由,再次来到昭宸殿。
屏退左右后,他脸上的沉稳褪去,染上一丝凝重:
“今日朝堂之势,慕侯也看到了。魏嵩一党,绝不会坐以待毙。核查边军粮储,他们必会从中作梗,甚至可能……制造事端。”
慕知柔为他斟上一杯清茶,眉头微蹙:
“殿下所言极是。魏嵩老奸巨猾,在边境军中恐怕也安插了不少亲信。此次核查,恐难有实质收获,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萧珩接过茶盏,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慕知柔的手,两人皆是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
萧珩继续道,“皇后那边,已通过崔氏等世家,暗中联络了一些尚未完全倒向魏嵩的朝臣。英国公也在加紧整顿京畿防务,殿前司的人手已悄然更换了一批。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以防魏狗急跳墙。”
慕知柔点头,心中却因萧珩那句“皇后”而微微一沉。
皇后……那位看似温婉,实则深不可测的女人。
她想起柳氏的疑惑,皇后对萧珩的认亲,确实透着蹊跷。
但此刻,她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殿下,”慕知柔压低声音:“我总觉不安。魏嵩若要动手,首要目标,恐怕……”潋滟的桃花眼看向萧珩,未尽之语,两人心照不宣。
萧珩淡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苍凉:“我知。自归位那日起,便知有此一日。只是……”
他看向慕知柔,深褐色的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连累慕侯卷入这旋涡,珩,心中难安。”
“殿下何出此言?”慕知柔下意识反驳,声音微急:
“铲除奸佞,承瑾义不容辞!”
话出口,才觉有些逾越,忙垂下眼帘。
萧珩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心中一动,一股暖流涌过,却也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殿下,侯爷,刚收到密报,雍王殿下今日下朝后,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魏尚书府上。”诚虎在门外低禀报。
萧珩和慕知柔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凛。
裴昱,终于彻底站到了对面。
魏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魏嵩志得意满的老脸,以及蓉妃那张艳绝却冰冷的容颜。
“娘娘放心,”魏嵩捻须笑道:
“雍王殿下既有此心,老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今日朝堂之上,虽让张巍那老匹夫暂时占了上风,但边军之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只要我们在核查途中稍作手脚,不仅能让枢密院无功而返,还能反将一军,告他们一个‘核查不力、扰乱军心’之罪!”
蓉妃把玩着手中的一枚南疆暖玉,眼神淡漠:
“这些朝堂手段,本宫不管。本宫只要结果——昱儿必须成为太子。那个女人的儿子……”明艳的丹凤眼中闪着狠厉:
“还有那个不知好歹的‘慕承瑾’,本宫要他们全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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