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号”突击舰如同一柄漆黑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滑行在碎星带外围。窗外是扭曲破碎的小行星和弥漫的宇宙尘埃，折射着远处恒星的惨淡光芒，将舰桥内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舰桥主屏幕上，反复播放着那段来自“荆棘鸟”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残缺影像——诡异的暗影生物，以及那恐怖的、能湮灭一切的物质分解画面。每一次回放，都让舰桥内的温度仿佛降低几分。
沈烬抱着胳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盯着屏幕上那模糊的暗影，嘴里低声咒骂着：“这他妈怎么打？碰一下就化成灰！能量武器效果也不明显！埃利斯那老杂毛就是送我们来当一次性耗材的！”
凌朔站在战术台前，冰蓝色的眼眸紧盯着能量读数分析和那几帧模糊的影像，指尖无意识地在台面上快速敲击，这是他陷入极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物理接触无效。常规能量武器被某种力场偏转或吸收……它们似乎对纯粹的精神能量冲击有反应，但强度远超‘清道夫’……”
他的声音冷静，但微微紧绷的声线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内心的凝重和压力。面对这种完全未知、特性诡异的敌人，他精密的大脑第一次感到有些计算不过来的滞涩。
一种无力感和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两人的心脏。他们习惯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或是与看得见的敌人搏杀，但这种无从下手的诡异威胁，更让人感到窒息。
“妈的！难道就没办法了？”沈烬烦躁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得屏幕晃动了一下，“总不能真靠咱们那半生不熟的‘链接’去硬撞吧？上次是运气好，这次谁知道会怎么样？”
凌朔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精神屏障的裂痕因为持续的压力和焦虑而隐隐作痛。他知道沈烬说的是事实。他们的链接极不稳定，痛苦且难以控制，用来对付这种恐怖的未知敌人，成功率渺茫，风险极高。
但……还有别的选择吗？
“继续分析数据。”凌朔最终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寻找规律。任何生物，任何能量形态，都存在弱点。攻击模式、移动轨迹、能量波动频率……一定有破绽。”
他重新调出数据，将影像放慢到极致，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沈烬虽然烦躁，但也凑了过来，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试图用他那种野兽般的直觉捕捉到些什么。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屏幕上的暗影怪物依旧如同噩梦般难以捉摸。
又一次毫无收获的回放结束。沈烬猛地直起身， 挫败感和无力感达到了顶点，转身就想离开战术台：“不行！看得老子头昏眼花！我得去训练室发泄一下……”
他转身的动作太猛，而凌朔正好也因为疲惫和精神不适，下意识地向后靠了一下。
砰！
两人的身体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沈烬结实的后背撞上了凌朔的胸膛。凌朔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后踉跄了一步，手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想要抓住什么保持平衡，正好按在了沈烬肌肉紧绷的后腰上！
而沈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弄得失去平衡，身体向后倒去，后脑勺紧贴凌朔的面颊！
接触！
比之前任何一次训练、甚至战斗中无意的触碰，都要更加紧密、更加猝不及防！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烈、更深入、更不受控制的链接感，如同失控的超新星爆发，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肢体间轰然炸开！
冰冷！ 不再是试图冻结思维的寒流，而是如同瞬间窥见了万丈冰渊之底！那里面不仅仅是绝对的秩序和理性，更有被层层冰封的、深不见底的孤独、沉重的责任枷锁、以及对失去至亲的恐惧……一种极致压抑下、几乎令人心碎的冰冷！
灼热！ 也不再是试图焚毁一切的野火，而是如同瞬间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那里面不仅仅是狂暴的愤怒和毁灭欲，更有被硝烟和背叛掩盖的、对认可的渴望、对袍泽之情的极度珍视、以及一种近乎原始的、害怕被再次抛弃的脆弱……一种燃烧到极致、反而显得格外滚烫的孤独！
“呃啊——！”
“嗬——！”
两人同时发出痛苦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站稳！这不再是简单的能量对抗，而是毫无防备地、赤裸裸地窥见了对方灵魂最深处、最不设防的角落！
凌朔“看”到了锈带区冰冷的雨夜，看到了少年沈烬蜷缩在漏风的破屋里，紧紧攥着半块发霉的面包，眼神凶狠却又无助；看到了他第一次拿到军饷时，跑去买了一大堆劣质酒，醉醺醺地放在那些战死兄弟的衣冠冢前，又哭又骂……
沈烬“感觉”到了华丽却冰冷的家族大厅，看到了幼年的凌朔被迫挺直脊背，一遍遍练习着最标准的礼仪，承受着来自父辈的巨大期望；看到了医院里，他隔着玻璃窗看着昏迷的弟弟，手指死死抠着窗台，骨节泛白，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痛苦！震撼！无所适从！
但在这极致的、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痛苦和混乱中，一种奇异的共鸣，却如同黑暗中迸发出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了冰与火的壁垒。
原来……他那么混蛋的外表下，藏着这样的过去……
原来……他那么冰冷的面具下，压着这样的重量……
他们都……那么孤独。
链接如同触电般猛地断开！两人如同被巨大的力量弹开，踉跄着各自向后跌去，重重撞在冰冷的舰桥墙壁和设备上，剧烈地喘息，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舰桥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混乱的呼吸声。
沈烬靠在墙上，眼神涣散，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刚才那一瞬间感受到的、来自凌朔内心深处的冰冷孤寂和沉重枷锁，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某个同样柔软的地方。他……他原来是这样的？
凌朔单膝跪地，用手撑着地面，银发垂落，遮住了他剧烈波动的眼神。沈烬记忆中那些炽热的、混乱的、充满痛苦却又生命力顽强的碎片，如同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那种纯粹的、不顾一切的渴望和脆弱，让他那冰封的心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裂痕和……悸动。
尴尬、羞恼、无所适从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但这一次，却没有立刻爆发出争吵和对抗。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沈烬先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还有些不稳：“……你……没事吧？”
凌朔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波澜，他避开沈烬的视线，低声道：“……没事。”
又是一阵沉默。
“……刚才……”沈烬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可怕的链接，“……好像……不太一样……”
凌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用理性分析：“……因为……没有抗拒。意外接触……意识没有防备……感知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说得有些艰难，耳根微微泛红。
深层的东西……那些孤独，那些脆弱，那些不为人知的……
沈烬不说话了，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凌朔。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一向冷冰冰、规矩多的家伙，好像没那么讨厌了。甚至……有点……让人心疼……
就在这时，战术台突然发出嘀嘀的提示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凌朔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挣扎着起身，看向屏幕。
沈烬也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开，凑了过去。
屏幕上，一段之前被忽略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频率，在被放慢了数百倍后，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间歇性的规律衰减！
“这是……”凌朔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在它们发动那种‘湮灭’攻击的瞬间！能量场会出现一个极短暂的波动低谷！虽然只有零点零几秒！”
沈烬也瞪大了眼睛：“妈的！也就是说……它们攻击的时候，反而是最脆弱的时候？！”
“不是脆弱……”凌朔的大脑飞速运转，冰蓝色的眼眸重新闪烁起锐利的光芒，“是转换！它们在将防御性的能量场瞬间转换为攻击模式！这个转换间隙，就是破绽！”
绝处逢生！
巨大的兴奋瞬间冲淡了刚才的尴尬和不适！
“艹！”沈烬猛地一拍大腿，眼神重新燃起战火，“终于不是密不透风的铁桶了！那就干他娘的！等它们出手的时候，狠狠揍！”
“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把握和火力协同。”凌朔迅速开始制定战术，“我们可以利用高速机动进行挑衅诱饵，迫使它们攻击，然后在它们能量转换的瞬间，进行集火打击！最好能计算出它们攻击的预兆和频率……”
两人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战术制定中，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灵魂碰撞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讨论间隙，沈烬习惯性地想把手臂搭在凌朔身后的椅背上，伸到一半，突然顿住，有些尴尬地缩了回来。
凌朔正在计算数据，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但微微泛红的耳廓和不易察觉地加快的敲击速度，暴露了他并非毫无所觉。
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
他们依旧争吵，争论着战术细节，沈烬觉得凌朔的计划太保守，凌朔觉得沈烬的想法太冒险。
但争吵的语气，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火药味，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和……底气？
仿佛知道，无论怎么吵，对方最终都会在那里。
裂痕依然存在，冰与火依旧对立。
但在那裂痕深处，似乎真的照进了一丝微光。
为他们照亮了敌人的破绽。
也或许……照亮了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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