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第一次闻到那股香气时，正蹲在山涧边给相机换镜头。潮湿的苔藓味里突然钻进一缕甜香，像浸了蜜的薄荷，顺着鼻腔往脑子里钻。他以为是某种没见过的野蔷薇，循着味拨开半人高的蕨类植物，却在石缝里看见株从没见过的花。花瓣是半透明的乳白，纹路像极了人类的血管，花蕊里滚着颗琥珀色的露珠。
“别碰。”
粗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野回头看见个穿靛蓝土布褂子的老人，肩上扛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裤脚沾着泥。老人走近了，林野才发现他左眼是颗浑浊的假眼，转动时会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这是‘迷魂花’，碰了会招东西。”老人往花上吐了口唾沫，柴刀往石缝里一戳，花瓣瞬间蜷成一团，像被烫到的虫子。林野这才注意到老人袖口别着块木牌，刻着“守林员老周”。
“招什么东西？”林野追问，手指已经摸到了相机快门。老周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人发疼：“你是来接替老王的吧？听我一句劝，今晚就下山，别住那间护林站。”
护林站在山腰的平地上，红砖墙裂着蛛网般的缝，窗玻璃碎了两块，用塑料布蒙着。林野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淡淡的甜香扑面而来，和山涧边那股味道一模一样。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铁架床，一张掉漆的木桌，桌角放着个搪瓷缸，缸底沉着层黑褐色的渣。
墙上钉着张泛黄的值班表，最后一行是“王建军”，日期停在半个月前。林野伸手去揭那张表，指尖刚碰到纸边，门外就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
进来的是个穿警服的年轻人，脸晒得黝黑，胸牌上写着“杨明”。小杨把头盔往桌上一放，抓起搪瓷缸就往嘴边送，刚碰到嘴唇又猛地放下：“这老王，怎么还泡这破花茶？”
“这是什么茶？”林野指着缸底的渣。小杨凑过来看了眼，眉头皱起来：“像是迷迭香？不对，迷迭香没这么大的叶子。老王前阵子总说山上有种香花，泡着喝能安神，我劝他别乱喝，他还不听。”
林野想起老周的话，心里发毛。他掏出相机，翻出那张迷魂花的照片给小杨看：“是这个吗？”
小杨的脸色瞬间变了，手不自觉地摸向腰后的警棍：“你在哪拍的？这花……三年前死过三个人。”
三年前的护林员也是个年轻人，和林野一样喜欢拍照。有天他突然疯了，拿着柴刀追砍进山的游客，最后自己跳进了山涧。搜救队找到他时，他手里还攥着株迷魂花，嘴角挂着笑。没过多久，两个来调查的警察也出了事，一个在夜里失踪，另一个第二天被发现挂在松树上，口袋里装着晒干的迷魂花花瓣。
“老周就是当年的搜救队队长，”小杨压低声音，“他左眼就是找那个失踪警察时，被什么东西抓瞎的。”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山风刮过窗棂，塑料布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有人在外面撩拨。林野突然闻到那股甜香，比白天更浓，仿佛就贴在他耳边。他猛地回头，看见木桌的抽屉自己开了条缝，里面露出个铁皮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是老王拍的。镜头里是迷魂花，花丛后面站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脸被花瓣挡住，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脖子。林野往后翻，每张照片里都有这个女人，有时在山涧边，有时在松树下，最后一张是在护林站门口，女人正往屋里走，门把手上挂着串风铃，和照片里女人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叮铃”
风铃响了。林野抬头看见窗户上挂着串风铃，贝壳做的，在风里晃着。他明明记得刚进来时没有这个。
小杨也看见了，脸色发白：“这是……老王失踪前买的风铃，说给他媳妇的。他媳妇三年前上山采蘑菇，再也没回来。”
甜香越来越浓，林野觉得头晕，眼前的东西开始晃。他看见木桌下面有双鞋，白色的，沾着泥。他慢慢抬头，看见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桌旁，背对着他，头发很长，垂到腰际。
“老王……”女人的声音很轻，像飘在风里，“他说会陪我采迷魂花的。”
林野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女人慢慢转过身，脸是青灰色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她手里拿着株迷魂花，花瓣上的露珠滴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像血。
“你们也喜欢这花吗？”女人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那就留下来陪我吧。”
小杨突然叫起来，抓起警棍就往门口跑，刚到门口就摔倒了。林野看见他的脚边缠着根头发，黑色的，很长，正往他脚踝上绕。
“叮铃”
风铃又响了。林野看见墙上的值班表在动，王建军的名字慢慢被涂掉，换成了他的名字。他还看见桌子上的搪瓷缸里，慢慢长出株迷魂花，花瓣上的露珠映着他的脸，青灰色的，没有瞳孔。
“林野！”
有人在喊他。林野猛地回头，看见老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把柴刀，正往女人身上砍。女人尖叫起来，身体像烟一样散开，只剩下那株迷魂花掉在地上，花瓣蜷成一团。
甜香消失了，林野觉得头晕好多了。他看见小杨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还在发抖。老周捡起地上的迷魂花，用柴刀剁碎，又往上面撒了把盐：“这花是她的魂变的，三年前她采花时摔死在石缝里，魂附在花上，谁碰这花，谁就会被她缠上。”
林野想起那些照片，还有值班表上的名字，后背冒冷汗：“老王他……”
“他早就不在了，”老周叹了口气，“半个月前我发现他时，他手里攥着这花，笑着说要陪他媳妇。我把他埋在山涧边，怕你们害怕，没说。”
小杨缓过劲来，爬起来就往门外跑：“我要下山，这地方不能待！”
林野也想走，却看见老周的假眼在动，浑浊的眼球里映着株迷魂花。他突然想起老周袖口的木牌，刚才没看清，现在才发现上面刻的不是“守林员老周”，而是“王建军”。
老周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和那个女人一样。他手里的柴刀慢慢变成株迷魂花，花瓣上的露珠滴在地上，映出林野的脸。青灰色的，没有瞳孔。
“你们都要留下来陪我，”老周的声音变成了女人的声音，“陪我采迷魂花。”
林野想跑，却发现脚边缠着根头发，黑色的，很长。他看见墙上的值班表上，他的名字旁边又多了个名字…小杨。窗外的风铃还在响，“叮铃叮铃”的，像在唱歌。山涧边的迷魂花又开了，花瓣上的露珠里，映着三个影子，站在花丛里，笑着，慢慢变成了青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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