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甬道深处那断续的、带着哭腔的孩童啜泣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监狱入口处的死寂，也暂时刺破了哈尔与池小橙之间那难以言喻的紧绷气氛。
锁链传来的冰冷悸动中，似乎也掺杂了一丝微弱的、属于马鲁克的恐惧波频。
哈尔率先动作，他强行压下眼中因“背叛者之桥”而残留的晦暗情绪，金瞳再次锐利起来，锁定哭声传来的方向。他扯动锁链，声音低哑：“声音从那边传来。跟紧，别发出多余声响。” 命令的口吻依旧，却少了些平日的讥诮，多了份不容失败的凝重。
池小橙默不作声地点头，忍着锁链牵扯伤口的疼痛，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沿着冰冷昏暗的金属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摸去。
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蒸汽管道和闪烁不定的魔法符文，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劣质魔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啜泣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细微的、仿佛来自老人的低低呻吟。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铁门。
哈尔示意池小橙噤声，自己则透过模糊的玻璃向内望去。
只见一间狭小的牢房内，马鲁克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小小的身体上布满鞭痕和淤青，原本整洁的学徒袍变得破破烂烂，沾满污渍。
他正低声抽噎着，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
而在他身边，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艰难地用手帕蘸着墙角水桶里浑浊的水，试图为他擦拭伤口。
那老妇人动作缓慢而温柔，尽管她自己看起来也异常虚弱，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担忧——正是衰老状态的苏菲！
哈尔的瞳孔微微收缩，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破门，而是仔细感知着门上的魔法禁制——一层不易察觉的、带着麻痹效果的电流网。
“退后。”他低声对池小橙说，随即指尖凝聚起一丝极细的幽蓝魔力，精准地刺向门锁符文的一个微小瑕疵。
魔力与禁制碰撞，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门上的电流网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
哈尔轻轻一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开门的细微声响惊动了牢房内的人。
马鲁克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门口逆光站着的两个身影。
当他看清来人是哈尔和池小橙时，小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哈尔先生！小橙姐——！”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冲向两人，但下一秒，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了两人胸膛之间那根狰狞搏动、深嵌入体的暗红锁链上！锁链上甚至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随着两人的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某种活着的、邪恶的共生体。
男孩脸上的惊喜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啊——！！！”他发出一声尖利得几乎破音的惊叫，身体猛地向后缩去，仿佛看到了比看守更可怕的怪物，“怪…怪物！连体怪物！别过来！！”他胡乱地挥舞着小手，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却是纯粹的、被可怕景象惊吓后的恐慌。
池小橙被这反应刺痛了。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安慰：“马鲁克，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但她刚迈出一步，马鲁克就哭叫得更厉害，甚至试图把自己藏到苏菲身后：“走开！你们是怪物！”
就在这时，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行动更为迟缓的苏菲，终于完全转过身来。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池小橙身上，带着复杂的担忧，随即猛地定格在哈尔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他苍白得异样的脸色、唇边未擦净的血迹，以及那身因多次恶战而残破不堪、被鲜血浸透的衣物上。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衰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与……关切？
哈尔因马鲁克的尖叫和退缩而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惯常的、近乎刻薄的嘲讽神情，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刹那——
池小橙几乎是本能地侧移了一步，并非走向马鲁克，而是恰好用自己瘦削的身体，挡住了马鲁克看向哈尔最为狼狈不堪的正面的视线——那破碎的衣物下可能裸露的更多伤口，那心口锁链钻出处的可怕空洞，那苍白脸色和血迹带来的视觉冲击。
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抬手，仿佛想遮住他的伤口，尽管这个动作在锁链的束缚下显得徒劳而笨拙。
她朝着惊恐的马鲁克，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解释道：“别怕！他不是怪物…他是…他是来救你的！”这句话脱口而出，没有经过任何算计和表演，纯粹是出于一种保护性的本能，既是对受惊的马鲁克，也是对……正被恐惧目光所指的哈尔。
牢房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马鲁克的哭叫噎在了喉咙里，愣愣地看着池小橙和她身后被部分遮挡的哈尔。
苏菲的目光则猛地从哈尔身上转向池小橙，苍老的眼中闪过深深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光芒。
而哈尔——
所有预备好的讥讽言辞瞬间冻结在舌尖。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一震，金色的瞳孔急剧收缩，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刺中。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盯住身旁的池小橙，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风暴雨般的复杂情绪。
他习惯于她的恐惧、她的算计、她的表演、甚至她偶尔爆发出的恨意。
他习惯于自己是那个施加痛苦、令人恐惧的存在。
他从未想过，在这种情境下，在她自己也伤痕累累、被锁链折磨、并被一个孩子惊恐地称作“怪物”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挡在他面前？用她那拙劣的、根本无济于事的动作，试图维护他早已残破不堪的、或许根本不需要维护的……形象？
锁链在此刻清晰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心跳共振——那是源自他的、失去了所有规律、混乱而澎湃的悸动。
“……呵。”良久，哈尔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意味难明的气音。
他猛地别开视线，不再看池小橙，而是将目光投向角落里依旧惊疑不定的马鲁克，语气恢复了一种刻意为之的、带着不耐烦的冷淡：“吵死了，小鬼。还能不能自己走？”
但他的指尖，却微不可察地擦过胸前那根冰冷锁链的表面，仿佛那里正传来某种灼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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