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与尘土尚未完全沉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和血肉焦糊的气味。
池小橙仰着头，哈尔那句低沉而尖锐的反问——“这次，没演？”——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狂跳的心脏外围那层薄薄的防御，直抵最慌乱的核心。
他的异色瞳孔在烟尘弥漫的昏暗中紧锁着她，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她无法立刻解读的情绪——探究、玩味、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几乎被掩饰得很好的东西。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那些未散的硝烟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如何回答？
承认刚才那不顾一切的扑救是出于本能，而非算计？这等于交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划破了短暂的寂静！
“咻——啪！”
一道醒目的绿色光芒，如同撕裂灰色天幕的一道生机勃勃的伤口，在高远的天际猛地炸开。
那绿光顽强地穿透了低垂的硝烟云层，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充满生命力的韵律闪烁了几下，才缓缓消散。
是信号弹。而且那独特的绿色和闪烁方式……
池小橙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苏菲！
这是苏菲之前通过卡西法断续传来的讯息中，约定的求救与联络信号之一！
援军？她来了？就在附近？
希望如同被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早已被绝望和疲惫浸透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她几乎能想象到苏菲骑着扫帚，或许带着荒野女巫和其他反抗者，正试图突破重围前来接应的画面。
然而，这抹希望的绿色，映照在哈尔的脸上，却呈现出一种截然相反的效果。
他缓缓地、几乎是刻意慢动作地抬起头，望向那绿色信号弹消散的轨迹。
他脸上那种刚刚还存在的、复杂的探究神色迅速冷却、凝固，最后被一种极其冰冷的嘲讽所覆盖。
他颈侧那圈她留下的、依旧渗着血的齿印，在信号弹余晖的微弱映照下，显得愈发狰狞。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比他指尖的结晶还要冷。
“看啊，”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滑，却带着一种刻意磨砺过的讥诮，“你的救世主……来了。”
那“救世主”三个字，被他念得格外重，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某种更深层次的、阴郁的怒意。
“绿色的希望之光，多符合她对生命和自然的无聊信仰，不是吗？正好来接走你这只……试图叛逃的金丝雀。”
池小橙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果然还是这样想！
任何来自外界的、尤其是苏菲的讯号，都会被他立刻解读为背叛的前奏。
战争的残酷和长久以来的紧绷，早已将他对他人的信任碾磨得所剩无几，尤其是对她这个“前科累累”的表演者。
愤怒和委屈猛地冲上头顶，盖过了刚才的慌乱。她正要开口反驳，却猛地顿住。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就在哈尔用最冰冷的语气对她进行嘲讽的同时，他那只尚未完全石化、但指尖已然结晶的左手，正极其隐晦地、快速地在身侧做了一个几个复杂的手势——一个微小而精准的魔法手势。
空气中传来几乎无法察觉的魔力波动，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
紧接着，远处，原本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进行战术包抄、试图确认这次精准炮击成果的一小队萨利曼侦察兵，突然像是接到了什么错误的指令。
或者是被侧翼突如其来的假想攻击所吸引，猛地调转了方向，朝着与信号弹升起方位截然相反的、一片空旷的废墟疾驰而去。
哈尔……他在调开附近的追击部队？
他一边用最伤人的话语刺伤她，一边却又暗中为她……或者说，为可能因信号弹而暴露的苏菲他们，扫清近处的威胁？
池小橙彻底愣住了，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极度分裂的矛盾信息。
她怔怔地看着哈尔，看着他脸上那毫不融化的冰冷嘲讽，又看向他那只刚刚悄然施放了法术、此刻正微微垂落、指尖还在散发着微弱魔力余烬的手。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他的眼睛上。
那信号弹最后的、渐逝的绿色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恰好映亮了他那只已经蒙上了一层灰翳的右眼。
那只眼睛，是为了维持防御罩、保护她和城堡里的难民，而在之前的“泪雨战役”中付出的代价。
此刻，那层不祥的灰翳在幽绿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死寂的质感，与他另一只依旧深邃剔透的绿色左眼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
一半是深不见底的幽绿，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一半是凝固的灰翳，倒映着转瞬即逝的希望信号和冰冷谎言。
他此刻究竟是用怎样的眼神在看着她？
是怀疑，是嘲讽，是愤怒，还是……那微不可查的、被深深掩埋在这一切之下的别的什么？
天空中的绿色光芒彻底消散了，最后一缕余晖仿佛被他那只灰翳的右眼彻底吞噬殆尽。
周围的硝烟味再次浓郁起来，远处隐约传来新的炮火轰鸣，提醒着人们短暂的停战间隙已然结束，地狱般的战场从未真正远离。
哈尔脸上的讥讽笑容也仿佛随着绿光的消失而收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冷漠。
他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句刺人的话和那个隐秘的动作都从未发生过，只是转身，望向信号弹升起的大致方向，只留给她一个笼罩在战火阴影下的、挺拔却孤寂的侧影，以及那只偶尔在炮火闪光中微微反光的、灰翳的右眼。
池小橙站在原地，喉咙发紧，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半截早已被血污浸透的粉色布料，刚刚因为他那句“这次没演”而狂跳的心，此刻被一种更庞大、更酸涩、更难以言喻的情绪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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