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站在云起拍卖顶楼的落地窗前,指腹隔着牛皮纸信封反复摩挲那个来自北京的邮戳。
三天前的邮戳边缘有些毛边,像被人用拇指反复蹭过,他能想象出寄信人在邮筒前驻足的模样——或许是位老学究,或许是个穿制服的,总之,这封信承载的重量,比他修复过的任何一件古物都沉。
\"昭哥。\"
苏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他熟悉的清冽。
他转身时,正看见她抱着一摞文件跨进门,发尾沾着点细碎的雨星——刚才下楼时大概跑急了。
\"沈主任走了?\"她把文件搁在会议桌上,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闪了闪。
顾昭点头,信封被他捏得发皱:\"中央的任务。
故宫新出土的一批文物里,有件战国青铜壶带器魂残痕,要我去评估修复。\"
\"啪\"的一声,赵铁山拍着椅背站起来,他刚从天津赶回来,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铜锈:\"好啊!
上次那尊唐代鎏金佛塔他们嫌咱们'手法太野',这回让那帮老学究看看,活文物修复到底是不是歪门邪道!\"
柳如烟坐在长桌另一端,指尖快速翻动平板,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亮:\"我查了出土记录,这批文物是陕西秦东陵陪葬坑挖出来的,考古简报里提过青铜壶腹部有铭文,但锈蚀太严重没法辨识。\"她忽然抬头,\"顾昭,你师父当年参与过秦东陵一期勘探,你记得吗?\"
顾昭的手指在信封上顿住。
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跪在修复室里收拾师父的工具箱,在最底层暗格里摸到半块玉牌,刻着\"守灵\"二字——此刻,那玉牌正贴着他心口,被体温焐得发烫。
\"我带灵契去。\"他轻声说,\"或许能找到线索。\"
苏绾的手指在文件上蜷起,指节泛白。
她记得十六岁那年父亲咳着血把镇邪铃塞进她手里,说\"守灵人终其一生都在和因果拔河\",可此刻顾昭眼里的光,和当年父亲站在青铜器前的模样重叠了——那不是拔河,是给古物重新系上生命线。
\"我和你一起去。\"她突然开口,见顾昭要拦,又补了句,\"云起拍卖在故宫有合作修复项目,我以鉴定师身份跟进,合理。\"
赵铁山咧嘴笑,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灌了口茶:\"算我一个,铜器修复我熟!\"
柳如烟推了推平板:\"我留着盯李敬之的动向,那老东西最近在论坛发了三篇《传统修复伦理之我见》,弦外之音够明显的。\"
顾昭望着桌对面四张认真的脸,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玉衡轩遇袭时,碎瓷片扎进他手背,血滴在青釉盏上绽开,像朵狰狞的花——可此刻,这些愿意和他站在风口的人,比任何古物的灵性都温暖。
\"明早八点的高铁。\"他抽出椅子坐下,\"苏绾带云起的鉴定证书,铁山带你的铜刷和拓印纸,如烟...\"他顿了顿,\"如果李敬之有动作,立刻联系沈主任。\"
故宫的修复室比顾昭想象中更冷。
冷白灯光下,那尊青铜壶裹着保鲜膜躺在操作台上,绿褐相间的铜锈像块发霉的旧布,可当他靠近时,鼻尖忽然窜进一丝若有若无的锈香——不是普通铜锈的腥,是带着松烟墨味的古锈。
\"退后。\"他低声对跟进来的苏绾说,指尖轻轻按在壶颈。
点化之力顺着指腹漫开时,他差点踉跄。
那不是残灵的碎片,不是活灵的影像,是近乎实质的意志!
像被封在琥珀里的蜂鸟,翅膀还在抖,尾羽上的金斑亮得刺眼。
青铜壶的灵脉在他眼底铺成网,那些断裂的纹路突然开始蠕动,像被春风吹活的藤蔓,沿着他的神经往大脑里钻。
\"灵智级...\"他倒抽一口冷气,\"这至少是战国贵族的随葬重器。\"
苏绾的手按在他后腰,隔着衬衫传来温度:\"怎么了?\"
\"它在说话。\"顾昭闭着眼,睫毛剧烈颤动,\"不是语言,是画面...战车,篝火,一个穿玄色深衣的男人,手里攥着半块玉璜,对着壶身刻字...\"
\"顾先生。\"
突兀的男声惊得两人同时回头。
韩九爷站在修复室门口,青布长衫洗得发白,手里拎着个褪色的牛皮纸袋,脸上挂着他最擅长的半笑:\"打搅了?\"
顾昭松开青铜壶,指尖还在发麻:\"九爷怎么来了?\"
\"来送个信儿。\"韩九爷慢悠悠踱进来,手指蹭了蹭壶身的铜锈,\"李敬之联合了七位鉴宝协会的长老,正在起草议案——《国家级文物修复技术规范修订案》。\"他从纸袋里抽出张复印件,\"里面第三条写得明白:禁止使用'非传统工艺'及'无法可依的新兴技术'处理一级以上文物。\"
苏绾的瞳孔缩了缩:\"活文物修复就是他们说的'非传统工艺'?\"
\"不然呢?\"韩九爷把复印件推到顾昭面前,\"他们昨天在政协会议上放风,说'让文物说话'是妖言惑众,说你这手艺是'借古物行骗的邪术'。\"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小顾,你当他们真怕你的手艺?
他们怕的是——\"他指了指青铜壶,\"怕这些老东西开口,说出太多不该说的事。\"
修复室里的空气突然发紧。
顾昭望着复印件上\"修订案\"三个黑体字,想起昨晚漆奁碎片里没说完的\"棺中还有\",想起师父失踪前说的\"该醒的东西\"。
窗外的飞檐在暮色里勾出深灰色轮廓,像把悬着的剑。
\"我不怕规则改变。\"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突然提高,\"我只怕真相被掩埋。\"
苏绾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
韩九爷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笑了:\"算我多嘴,这壶的锈色不对。\"他指了指壶腹,\"秦东陵陪葬坑的土是黄胶土,可这锈里混着朱砂,像是人为涂上去的——防什么?\"
顾昭重新看向青铜壶。
他的点化之力再次漫开时,那些铜锈突然像雪遇热般融化,露出下面深绿色的原锈。
壶身上的纹路开始浮现,是他从未见过的鸟虫篆,一笔一画都带着刀刻的锐度。
\"叮——\"
极轻的一声,像古玉相击。
顾昭的手指猛地收紧。那不是纹路,是字。
\"主人...\"
极轻的一声低吟,从青铜壶内部传来,像有人贴着他耳朵,说了句等了两千年的话。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心口的灵契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
苏绾的手立刻覆上来,带着担忧的轻颤:\"昭哥?\"
顾昭望着青铜壶上渐次清晰的铭文,又低头看向自己发烫的胸口。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把那些古字染成金红——他突然明白,师父说的\"该醒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某件古物,是所有被时间掩埋的,活着的真相。
\"它在叫我。\"他轻声说,指尖缓缓抚过壶身新露出的铭文,\"两千年前的主人,在等我。\"
青铜壶里的低吟再次响起,这一次更清晰了些,像是穿过层层迷雾,终于触到了现世的光。
喜欢残香生玉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残香生玉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