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各怀鬼胎，亦是风雨同舟。看九川如何权衡利弊，看挽月如何步步为营。盟约之下，暗流汹涌。
三日后，子时，落魂坡。
此地乃是一处乱葬岗，荒草丛生，磷火飘忽，夜枭啼鸣之声不绝于耳，阴森可怖。厉九川一身粗布黑衣，面容用特殊药汁涂抹得蜡黄粗糙，气息收敛如顽石，静立于一株枯死的槐树阴影下，与周遭死寂环境融为一体。
约定的时辰将至，四周除了风声呜咽，并无异动。厉九川耐心等待着，玄煞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感知却如同蛛网般悄然散开，覆盖方圆数十丈。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感应。
忽然，他目光微凝，望向东南方向一处塌陷的坟茔。那里的空气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若非他感知远超常人，绝难察觉。下一刻，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从地底渗出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坟茔旁。来人同样做了易容，扮作一个身形佝偻、满脸褶皱的老妪，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步履蹒跚。
但厉九川一眼便认出，那双眼眸深处藏着的深邃与冷静，正是苏挽月。
“厉公子好敏锐的灵觉。”老妪开口，声音沙哑苍老，与苏挽月本音截然不同，显然是用了变声技巧。
“苏楼主好高明的匿迹术。”厉九川淡淡回应，从阴影中走出。他并未点破对方身份，彼此心照不宣。
苏挽月所扮的老妪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半月不见，公子气息愈发沉凝内敛，看来那‘逆练’之法，成效斐然。”她竟直接点破了厉九川的修炼关窍，显示其眼力之毒辣，情报之精准。
厉九川心中警惕更甚，表面却不动声色：“略有寸进罢了。楼主邀厉某至此，想必已有周全计划。”
“不错。”苏挽月拄着拐杖，走向一旁歪斜的石碑，用拐杖尖端在布满苔藓的碑面上看似随意地划了几下，勾勒出一个奇异的符号。“幽冥鬼市，并非固定之地，其入口飘忽不定，需凭特定信物与接引之法，方可进入。”
她收起拐杖，那符号微微一亮，旋即隐去。“此次鬼市开启之地，位于三百里外‘尸瘴谷’深处。谷中终年毒瘴弥漫，凶兽盘踞，更有鬼市守卫暗中巡视，排查可疑之人。寻常人等，莫说进入鬼市，便是靠近尸瘴谷都难如登天。”
“看来楼主已有应对之策。”厉九川道。
“我孤影楼经营多年，自有门路。”苏挽月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自信，“我已备好两枚‘阴煞符’，可助我们伪装气息，混入前往鬼市的队伍。此外，还需一套说辞，你我扮作祖孙二人，乃是湘西赶尸一脉的传人，前往鬼市采购炼尸材料。此身份在鬼市中并不起眼，便于行事。”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两枚触手冰凉的黑色木符，将其中一枚抛给厉九川。“此符需以精血激发，可模拟阴煞死气，持续六个时辰。期间切记，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阳刚功法，以免暴露。”
厉九川接过木符，入手阴寒，隐隐有怨魂哀嚎之音萦绕耳际，显然是邪道之物。他依言逼出一滴指尖血，滴在符上。木符黑光一闪，一股精纯的阴煞之气弥漫开来，将他周身气息彻底掩盖，此刻的他，看上去与常年与尸骸打交道的赶尸人无异。
“计划呢？”厉九川感受着符咒的效果，问道。
“进入鬼市后，我们分头行动。”苏挽月早有腹案，“鬼市结构复杂，分‘外市’与‘内市’。外市鱼龙混杂，多是些见不得光的赃物、寻常阴材交易。噬魂鬼珠这等宝物，必在内市拍卖会压轴出现。我会直接前往内市打点，设法获取拍卖资格。你的任务，是在外市制造一些‘混乱’。”
“混乱？”厉九川目光一闪。
“不错。”苏挽月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鬼市背后，由几大势力共同掌控，彼此制衡。其中，‘血煞宗’与‘阴骨老人’两派素来不和。我需要你在外市，以‘湘西赶尸人’的身份，巧妙挑起这两派下属势力的冲突，动静越大越好。届时，鬼市守卫力量必被牵制，内市防守便会出现空隙，于我行事更为有利。”
厉九川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是要让他当搅局者，吸引火力，而她则趁乱取利。风险极大，一旦失手，他将陷入重围。
“楼主倒是打得好算盘。”厉九川语气微冷，“厉某冒险行事，楼主坐收渔利？”
苏挽月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不慌不忙道：“厉公子此言差矣。你我既为同盟，自当各展所长。我需借助孤影楼的渠道与情报方能进入内市核心，而制造混乱、牵制敌人，正是公子所长。况且，鬼市规矩，拍卖价高者得。即便我顺利进入内市，若无足够‘阴钱’或等价宝物，亦难竞得鬼珠。我已查明，外市‘黑骷坊’的坊主‘毒叟’，手中握有一批品质上乘的‘千年尸苔’，此物在鬼市乃硬通货。公子制造混乱时，可顺手‘取’来，作为竞拍资本。此举一石二鸟，对你我皆有裨益。”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再者，鬼市之中，危机四伏。公子在外市闹出动静，亦可试探各方反应，摸清潜在对手的底细，总好过在内市拍卖时猝不及防。毕竟，对噬魂鬼珠有意者，绝非庸手。”
厉九川沉默片刻，脑中飞速权衡。苏挽月的计划虽是利用他，但并非全无道理。单独行动，他人生地不熟，想要在龙潭虎穴中夺宝，难如登天。合作，虽有风险，却有一线希望。而且，那“千年尸苔”若真如她所说，确是急需之物。
“可以。”厉九川最终点头，“但如何动手，何时动手，须由我自行决断。楼主只需告知那‘毒叟’与目标势力的详细情报即可。”
“这是自然。”苏挽月见目的达成，也不再废话，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玉简递给厉九川，“所需情报尽在其中。明日辰时，尸瘴谷外‘断魂桥’头，会有接引使者出现，凭阴煞符可辨认。我们桥头汇合。”
说完，她所扮的老妪身形渐渐模糊，如同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厉九川捏着玉简，神识沉入，大量信息涌入脑海：尸瘴谷地图、鬼市规矩、毒叟的修为习性、黑骷坊的守卫布置、血煞宗与阴骨老人下属势力的活动范围与特征……详尽至极，显是下了极大功夫。
他收起玉简，望向苏挽月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这个盟友，心思缜密，手段莫测，与虎谋皮，须得万分小心。但眼下，这确是唯一可行的路径。
“尸瘴谷，鬼市……”厉九川低声自语，玄煞之力在指尖萦绕，透出一丝冰冷的杀意，“便让我看看，这龙潭虎穴，究竟有何凶险！”
身影一晃，他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奔赴那幽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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