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洲岛的村口，老郎中正在为林默和老王处理伤口。粗布绷带浸了草药汁，缠在林默渗血的小腿上，带着一丝清凉的刺痛；老王呛了海水，又受了惊吓，脸色发白，正被家人扶着喝姜汤暖身。
渔民们围在旁边，看着林默腿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脸上满是愧疚与感激。若不是为了救老王，若不是为了护着大家，她也不会被鲨鱼所伤。
“默娘，都怪我们没用……”阿勇红着眼圈，手里攥着没燃尽的火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默摇摇头，忍着痛对他笑了笑：“不关你们的事，是有人故意要引鲨鱼来。”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那里，一道银色的身影正静立在浅滩上，衣袂被海风拂动，正是敖丙。
他没有离开。
林默深吸一口气，对老郎中说了声“多谢”，便撑着村民递来的木杖，一瘸一拐地向海边走去。小腿的伤口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疼痛，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敖丙见她走来，抱着手臂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仿佛刚才出手救人的根本不是他。
“诱饵是你放的，对吗？”林默在他面前站定，开门见山地质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亮却带着锋芒的眼睛。
敖丙挑了挑眉，非但没有否认，反而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是又怎样？”他上下打量了林默一番，目光落在她包扎着的小腿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连几条鲨鱼都对付不了，还大言不惭要守护近海？我看你这海境共主令牌，还是趁早还给东海龙宫算了。”
他本以为林默会生气，会争辩，甚至会像上次那样动用令牌的力量与他对峙。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林默看着他，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淡，却像穿透云层的阳光，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敖丙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皱起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懂。”林默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认真，“你说得对，我或许真的对付不了那么多鲨鱼，我的力量还不够强。但你看——”
她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向不远处的海面。
敖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护海队的渔民们正划着小船，在海面上忙碌着。他们没有因为刚才的惊魂甫定而四散离去，也没有因为鲨鱼退去而庆幸着收工，而是小心翼翼地打捞着那些被鲨鱼咬伤、尚未死去的鱼。
有个年轻渔民捧着一条腹部被咬伤的石斑鱼，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稀世珍宝。他从船舱里拿出捣碎的草药，仔细地敷在鱼的伤口上，再用柔软的海藻轻轻缠好，然后将鱼小心地放回海里，看着它摆了摆尾巴，慢慢游向深处，才松了口气。
另一条船上，老王虽然还在咳嗽，却也加入了进来。他颤巍巍地捞起一条被鲨鱼鳍划破脊背的小鱼，对着它吹了吹，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然后同样用草药处理好伤口，放回水中。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身上，将那些粗糙的手掌、黝黑的脸庞映照得格外柔和。海面上，这样的场景一幕接一幕，渔民们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比捕鱼更重要的事。
“看到了吗？”林默的声音在敖丙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我们人类，不只会向大海索取。我们也会心疼这些受伤的生灵，会想着保护它们，会为自己的过失弥补。”
她转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敖丙：“你父王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而是人与海、与水族之间的平衡。你用诱饵引来鲨鱼，以为能证明我无能，可你看，就算我对付不了鲨鱼，我的族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海的生机。”
敖丙的目光落在那些渔民身上，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救治着一条条小鱼，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了恐惧，只剩下真诚的关切。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复杂起来，方才的嘲讽和不屑，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
他一直以为，人类都是贪婪而自私的，像蝼蚁一样只知道争抢眼前的利益，根本不配与水族谈什么平衡。可此刻看到的画面，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里某个固执的角落。
这些渔民，明明刚才还在被鲨鱼追杀，惊魂未定，为何转头就能对那些“凶手”的同类伸出援手？这种他无法理解的行为，却让他无法再说出那些刻薄的话。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望着海面上忙碌的身影，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水流声从深海传来，伴随着龟丞相苍老的呼喊：“三太子！三太子！”
只见龟丞相拄着玳瑁拐杖，急急忙忙地从海里游上岸，甲壳上还沾着几片海藻，显然是一路赶来，连整理仪容的功夫都没有。他跑到敖丙面前，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焦急：“不好了！三太子，龙王……龙王他知道你做的事了！”
敖丙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迷茫瞬间被惊慌取代：“父王他……”
“龙王在珊瑚殿大发雷霆呢！”龟丞相跺了跺脚，拐杖在沙滩上戳出一个个小坑，“刚才您引鲨鱼、放诱饵的事，早就被巡海的夜叉报上去了！龙王说您不顾近海安宁，肆意挑起争端，还差点伤了凡人，叫您立刻回去领罚！”
“领罚”两个字像两块巨石，砸在敖丙心上。他不怕父王的责骂，却怕父王因此更加认可林默，更加看清他的狭隘。他下意识地看向林默，却见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神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淡淡的了然。
这种平静，反而让敖丙觉得更加难堪。他猛地别过头，对着龟丞相闷声道：“知道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默一眼，转身就要往深海走。
“敖丙。”林默突然开口叫住他。
敖丙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你救了老王，我谢你。”林默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但我也希望你明白，守护不是靠争斗，平衡也不是靠算计。你父王要的，或许比你想的更简单——只是一份尊重，对大海的尊重，对生命的尊重。”
敖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身影一闪，便没入了深海之中，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很快便被海浪抚平。
龟丞相看了看敖丙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林默，叹了口气，对着她拱了拱手：“林姑娘，老臣……先告辞了。”说完，也匆匆追着敖丙而去。
海面上，渔民们还在继续救治受伤的鱼。夕阳渐渐沉入海平面，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林默站在沙滩上，望着远处的海面，轻轻抚摸着小腿上的伤口。
疼痛还在，但她的心里却一片清明。她知道，敖丙的转变不会一蹴而就，这场人与龙的博弈，也远未结束。但至少，今天她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类，看到了除了索取之外，人类与海相处的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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