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暑气还未被暮色驱散,湄洲岛的晒场上早已铺开了一片银白的海洋。刚从浪里捞上来的马鲛鱼、鲳鱼被渔民们分门别类摊在竹篾架上,鱼鳞在残阳下泛着细碎的光,混合着海盐与鱼腥的气息在海风里漫溢。几个半大的孩子光着脚丫在晒场边缘追逐,惊起几只啄食鱼碎的海鸥,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远处的望台,翅膀的影子恰好落在老渔民阿福伯佝偻的脊背上。
阿福伯正用袖口擦着被海风熏得发红的眼角,手里的黄铜单筒望远镜来回扫过海天相接处。这望远镜是他年轻时跟着远洋船队走南闯北攒下的物件,镜筒上的铜锈早已浸成了深绿,却依旧能看清十里外归船的帆影。往常这个时辰,他总会数着熟悉的白帆喊出船名,今儿个却迟迟没出声,只有眉头越皱越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
“阿福伯,瞅啥呢?”一个扛着渔网的壮年渔民路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王老五家的船该回来了吧,早上听他说网到好大一群黄花鱼呢。”
阿福伯没回头,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突然扯着嗓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惊得赛场上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是……不是咱们的船!”他的声音带着颤,望远镜几乎要贴进眼眶里,“三艘!挂着三角帆的!”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赛场,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渔民们纷纷直起身,顺着阿福伯眺望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海平面上,三个小小的黑点正随着波浪起伏,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船帆的轮廓——那不是本地渔船惯用的矩形硬帆,而是如同巨大鸟翼般的三角软帆,在暮色里泛着暗紫色的光,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魅影。
“那是啥船?”有人忍不住嘀咕,手里的鱼刀还悬在半空。
“从没见过这样的帆。”旁边的人接话,眼神里满是困惑,“咱们这一片,不管是官府的漕船,还是走南洋的货船,哪有挂三角帆的?”
说话间,那三艘船又近了些,船身的轮廓愈发清晰。不同于本地渔船圆润敦实的船身,它们的线条格外流畅,船首微微上扬,像是蓄势待发的箭。最让人诧异的是船身的颜色——不是常见的桐油黄,而是深不见底的靛蓝,上面用金线描着奇异的花纹,像是缠绕的海蛇,又像是盛开的珊瑚,在夕阳的余晖里若隐若现,透着一股神秘而威严的气息。
“还有那旗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的目光立刻移向桅杆顶端。只见每艘船的主桅上都飘着一面旗帜,底色是纯净的雪白,中央绣着一弯新月,月牙的边缘镶着细细的金边,在海风中猎猎作响。那图案陌生得让人心头发紧,既不是大胤朝的龙旗,也不是周边藩国的图腾,仿佛是从遥远的异域带来的符号,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快!去告诉李伯!”有人反应过来,拔腿就往港口的值守房跑。
李伯是湄洲岛的老舵手,年轻时跑过波斯湾,见多识广,此刻正坐在值守房门口的石凳上,用布擦拭着陪伴他多年的罗盘。听到消息,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接过旁人递来的望远镜,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海风掀起他花白的胡须,他的手指在罗盘边缘轻轻敲击着,半晌才放下望远镜,沉声道:“是番邦人的商船。”
“番邦人?”守港的几个年轻渔民立刻握紧了手里的鱼叉,叉尖在暮色里闪着寒光,“他们来咱们渔场做什么?”
李伯指了指那三艘船的吃水线:“你们看船底,是尖的。这种船叫‘卡拉维尔’,我在波斯湾见过类似的,跑起来比咱们的渔船快多了,专走远洋的。”他顿了顿,眉头紧锁,“只是没想到,他们能跑到南海来。”
就在这时,站在不远处祈愿台上的林默,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下意识地低头,只见手腕上那块不起眼的银质手环正泛着淡淡的蓝光,一行淡金色的字迹凭空浮现在眼前,像水面上的涟漪般微微晃动——
【检测到异域文明气息,信仰体系:波斯拜火教分支(海洋信仰),危险等级:未知,建议保持距离。】
林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祈愿牌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手环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时就戴在身上的,自称“文明监测系统”,平日里只会在遇到重大历史节点时才会发出提示。三天前,系统曾弹出过一条模糊的预警:【注意:近期将出现跨洋文明接触,具体坐标未知。】当时她还以为是系统误判,毕竟湄洲岛虽说是南海渔场的重镇,却也极少有陌生文明涉足,没想到,这“跨洋接触”竟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直接。
她抬起头,望向那三艘越来越近的异邦商船。靛蓝色的船身在暮色里如同蛰伏的巨兽,三角帆猎猎作响,仿佛带着来自遥远大陆的风尘。桅杆上的新月旗帜在晚风中舒展,那弯月牙像是一只审视的眼睛,静静地俯瞰着这片世代属于他们的海域。林默深吸一口气,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吹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些人,会带来什么?是和平的贸易,还是未知的冲突?
商船在渔场边缘缓缓停下,抛下了沉重的铁锚,锚链撞击船身的“哐当”声在寂静的海面上传出很远。片刻后,三艘小舢板从大船侧面放了下来,每艘舢板上都站着几个高鼻深目的男子。他们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头发卷曲着披在肩上,身上穿着宽松的亚麻长袍,腰间系着宽宽的皮带,皮带上挂着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柄上的花纹与船身的靛蓝图案如出一辙。
舢板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靠上了湄洲岛的简易码头。为首的男子率先跳上码头,他身材高大,留着浓密的卷曲胡须,胡须上还系着细细的银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环顾了一圈围拢过来的渔民,目光在鱼叉和渔网之间扫过,最后停在李伯身上,张开嘴,吐出一串生硬拗口的中原话,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片海,是我们的渔场。”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渔民们脸上的困惑瞬间被愤怒取代,握着鱼叉的手紧了又紧。李伯往前迈了一步,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看着那男子腰间的弯刀,又看了看远处停泊的三艘异邦商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位客人,怕是搞错了。这片海,从祖辈起就是湄洲岛的渔场,我们在这里打鱼为生,已有几百年了。”
那男子似乎没听懂李伯话里的深意,只是重复着那句话,语气里添了几分不耐烦,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我们的先知说,新月照耀的地方,都是我们的。”
他的话音刚落,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恰好沉入海平面,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湄洲岛。远处的异邦商船亮起了灯火,靛蓝色的船身在夜色里泛着幽光,桅杆上的新月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个沉默的宣告。守港渔民的鱼叉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李伯的罗盘指针还在微微颤动,林默手腕上的银环蓝光渐盛,系统的提示再次浮现:【文明接触已发生,后续走向未知,请谨慎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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