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像根绷紧的弦,猛地弹响在走廊里。林溪冲进教室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面包屑粘在嘴角,被她慌忙用手背擦掉。
“差点以为你要迟到了,”苏晓晓一边把英语书立起来挡着脸,一边冲她挤眼睛,“王老师今天盯得特别紧,刚在门口抓了个迟到的,正站在走廊罚站呢。”
林溪“嗯”了一声,把书包往桌肚里塞,手指却在触到某样东西时顿住了。
不是课本的硬壳,也不是画筒的帆布质感,而是一片薄薄的、软软的东西,像贴在桌板上的纸。
她心里咯噔一下,指尖瞬间凉了。
南城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来——那些被塞进课桌的便利贴,上面用红笔写满了脏话,“怪物”“滚出去”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眼睛。有一次,她甚至在便利贴里摸到了一只死蟑螂,硬邦邦的触须蹭过指尖,吓得她在课堂上尖叫出来,换来的却是满堂哄笑。
“怎么了?”苏晓晓注意到她的僵硬,凑过来小声问,“摸到虫子了?”
林溪没说话,深吸一口气,闭着眼把手伸进桌肚。指尖触到那片薄薄的东西,是光滑的纸张质感,边缘很整齐,不像被揉过的样子。
她猛地抽出来,睁开眼。
是张鹅黄色的便利贴,边角剪成了波浪形,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一行字:“数学公式记错了,这里应该是平方差,不是平方和。”
字迹娟秀,带着点俏皮的弯钩,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林溪愣住了,捏着便利贴的手指微微发颤。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些带着恶意的字迹,更不是那些扭曲的符号,只是一句简单的提醒,温和得像春日的风。
她想起昨天晚自习,自己对着江翊的笔记本抄数学公式,抄到一半被苏晓晓拉去看新出的漫画,回来时急急忙忙合上本子,大概是那时记错了。
可谁会发现她记错了?还特意写了便利贴放在她桌肚里?
“这是什么?”苏晓晓凑过来看,眼睛一下子亮了,“匿名便利贴?哇,新同学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她抢过便利贴翻来覆去地看,“这字迹看着像女生写的啊,咱们班谁这么好心?”
林溪没说话,指尖抚过那个小小的笑脸,心里某个紧绷的角落,像被温水泡过,慢慢软了下来。
早读课的朗读声此起彼伏,“abandon”“abandon”的单词从前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含混。林溪把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夹进数学笔记本里,抬头时,正好对上斜前方江翊的背影。
他还是坐得笔直,晨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他手里的英语书翻到了第三单元,手指在“conscience”这个单词下划了道线,动作认真得像在解一道数学题。
会是他吗?
林溪很快摇了摇头。昨天他递笔记本时的冷淡,还有那声惜字如金的“嗯”,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写笑脸的人。
那会是陆知行?他昨天还笑着说要帮她补英语,可他的字迹她见过,是男生特有的硬朗笔锋,和这娟秀的字迹完全不同。
或者是班里其他女生?她转来才两天,除了苏晓晓,还没和谁多说过话。
“别猜了,”苏晓晓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肯定是哪个热心肠的同学呗。咱们班虽然有几个调皮的,但好人还是多的。”她挤了挤眼睛,“说不定是暗恋你的男生呢?”
林溪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慌忙低下头假装读单词,心跳却像被擂鼓一样,“咚咚”地撞着耳膜。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函数图像,白色的粉笔灰簌簌落下,在讲台上积了薄薄一层。林溪听得有些吃力,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抛物线,像条挣扎的小鱼。
她想起那张便利贴,鬼使神差地翻开笔记本。那句“平方差,不是平方和”的提醒,正好对应着老师此刻正在讲的例题。她按照便利贴的提醒改了公式,原本卡住的思路突然通了,笔下的抛物线一下子变得流畅起来。
“看懂了?”苏晓晓用余光瞥见她的草稿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可以啊林溪!刚才我还看见陆知行冲你使眼色,想给你传答案呢。”
林溪抬头,正好看见陆知行从书本后面探出头,冲她做了个“oK”的手势,嘴角还沾着点墨水,大概是刚才转笔时蹭到的。他看见她望过来,立刻缩回脑袋,后脑勺的发旋在阳光下毛茸茸的。
林溪忍不住笑了笑,又看向江翊。他正在低头做题,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眨眼轻轻晃动。他的草稿纸上画着简洁的辅助线,每一笔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和她那页涂涂改改的草稿纸比起来,像印刷体和手写体的区别。
她突然有点好奇,他的桌肚里会不会也藏着这样的便利贴?
下课铃响时,林溪正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发呆。苏晓晓一把抢过她的草稿纸:“走了走了,去小卖部抢冰棍,晚了就没绿豆沙的了!”
林溪被她拽着跑出教室,走廊里的风带着热浪扑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小卖部里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像炸开的爆米花。苏晓晓凭着娇小的身材挤到前面,很快举着两根绿豆沙冰棍钻出来,额头上沾着细密的汗珠。
“喏,给你。”她把一根冰棍塞到林溪手里,自己咬着另一根,含糊不清地说,“刚才看见陆知行也在这儿,想跟你打招呼,被我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林溪愣了一下:“为什么?”
“笨啊,”苏晓晓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给你创造独处的机会啊!你看他对你多好,昨天还特意跟数学老师说,想跟你一组做课堂展示呢。”
林溪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低头咬了口冰棍,绿豆沙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里的慌乱。她想起那张匿名便利贴,突然觉得,或许苏晓晓说得对,是哪个好心的女生?
回到教室时,大部分同学还没回来。林溪刚走到座位旁,就看见江翊站在她的课桌前,手里拿着她那本数学笔记本。
他怎么会拿她的本子?
林溪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苏晓晓拽住了胳膊。
江翊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笔记本递还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林溪缩了缩手。
“这里错了。”他指着其中一道题的辅助线,声音很淡,“应该连接Ac,不是bd。”
林溪低头看去,果然是自己刚才卡住的那道题。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把笔记本拿出来,他怎么会看到?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翻了她的本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
江翊没说话,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从桌肚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口水。林溪注意到,他的保温杯上印着星泽中学的校徽,杯壁上还贴着一张小小的贴纸,画着只简笔画的猫咪,和他高冷的样子一点都不符。
“他怎么会看你的本子?”苏晓晓凑过来,用气音说,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难道他一直在偷偷关注你?”
林溪摇摇头,心里却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她翻开笔记本,那道题的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清隽有力,和便利贴的娟秀完全不同,却和江翊笔记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辅助线:连接Ac,利用全等三角形。”
林溪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他刚才站在她的课桌前,难道不是在翻她的本子,而是在看她没做完的题?那这行小字,是他刚才写的?
那……那张便利贴呢?
她抬头看向江翊,他已经又开始做题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阳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灵活地转动着笔杆。
林溪咬了咬嘴唇,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合上,心里的疑惑像藤蔓一样疯长。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演示单摆实验,铁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弧线。林溪听得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睁眼一看,是苏晓晓,她正冲她使眼色,指了指她的桌肚。
林溪低下头,看见桌肚里又多了一张便利贴,这次是淡蓝色的,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单摆,旁边写着:“摆长越长,周期越长哦。别睡啦,老师看你呢。”
末尾依旧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只是这次的笑脸嘴角歪了歪,像个调皮的鬼脸。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飞快地抬头看向四周。陆知行正趴在桌上假装睡觉,肩膀却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偷笑;后排的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小声说话,时不时朝她这边看一眼;江翊还是老样子,低头看着课本,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到底是谁?
她把淡蓝色的便利贴和早上那张鹅黄色的放在一起,两张便利贴的纸张质感一模一样,都是学校小卖部卖的那种最便宜的款式,边角都带着点毛糙。
“又有了?”苏晓晓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快给我看看!哇,这个鬼脸好可爱!我赌五毛钱,肯定是女生写的,男生哪有这么细心!”
林溪没说话,指尖抚过那个歪歪扭扭的鬼脸,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在南城时,她的桌肚里也经常出现便利贴,却从来没有这样温和的提醒,只有密密麻麻的恶意和嘲笑。
那时的她,总是在进教室前深吸一口气,做好看到脏话的准备,然后飞快地把那些便利贴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像扔掉那些无处安放的委屈。
可现在,她却开始期待,下一张便利贴会写些什么。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溪对着一道数学题皱起了眉头,这道题江翊早上提醒过她辅助线的做法,可她还是算不出答案。
她下意识地看向桌肚,期待着能看到一张新的便利贴,却什么都没有。
心里突然有点失落,像被掏空了一块。
这时,江翊突然站了起来,拿着水杯往外走。经过她的座位时,他的脚步顿了顿,林溪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认真做题。
他没有说话,只是停顿了两秒,然后继续往前走。
林溪抬起头,看着他消失在教室后门的背影,心里的失落更浓了。她叹了口气,重新看向那道题,却发现草稿纸的角落多了一行小字,是用她的铅笔写的,字迹模仿了她的笔锋,却还是能看出一丝硬朗——
“最后一步算错了,应该是根号二,不是二根号。”
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对勾,对勾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小狐狸。
林溪愣住了,这行字是什么时候写的?她明明一直盯着草稿纸,根本没人靠近过。
难道是刚才江翊经过时,趁她低头的瞬间写的?
他的动作有那么快吗?
她抬起头,看向教室后门,江翊正好拿着水杯回来,目光和她撞了个正着。他的眼神闪了一下,飞快地移开,耳根却微微泛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彩。
林溪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那些匿名的便利贴,那些娟秀的字迹,那个调皮的鬼脸,都是他写的。
这个发现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带着点惊讶,又有点说不出的欢喜。
放学时,苏晓晓被她妈妈叫去帮忙买东西,先走了。林溪收拾书包时,特意看了眼桌肚,这次没有新的便利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把两张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里,又看了眼草稿纸上那个翘着尾巴的对勾,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走出教室时,夕阳正把走廊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陆知行抱着篮球从她身边跑过,冲她喊了一声:“林溪,明天体育课别忘了穿运动鞋!”
“知道了,谢谢!”林溪笑着回答。
陆知行跑远了,白衬衫的衣角在夕阳里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林溪转过身,看见江翊正站在楼梯口,背着书包,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然后移开,看向远处的操场。
林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那个……”她鼓起勇气,指了指自己的笔记本,“谢谢你的便利贴。”
江翊的身体僵了一下,耳根的红色更浓了,像被夕阳烧着了。他没看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个模糊的音节,像“嗯”,又像“不用谢”。
“为什么要匿名?”林溪追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翊的手指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出青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怕你觉得……烦。”
林溪愣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像他这样看起来冷冰冰的人,会担心自己觉得烦。在南城时,那些人从来不会在意她的感受,只会把自己的恶意强加给她,仿佛她的委屈是他们的乐趣。
“不会,”林溪摇摇头,声音很坚定,“我觉得……很开心。”
江翊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惊讶,又有点不知所措,像个被戳穿秘密的孩子。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的睫毛上,让他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此刻也染上了一丝温柔。
“明天……”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突然闭上了,转身往楼下走,“明天体育课,别穿裙子。”
林溪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像只欲飞的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碎花裙,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他不仅注意到了她的错题,还注意到了她穿的衣服。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楼梯上那个渐行渐远的影子慢慢重合。林溪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里面夹着的两张便利贴,像两颗小小的种子,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她知道,那些藏在匿名背后的善意,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或许只是个开始。就像这夏末的夕阳,虽然短暂,却足够温暖。
而明天的体育课,她一定会记得穿运动鞋。
毕竟,那是他提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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