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大楼内，空气浑浊得几乎能拧出血来。
硝烟、汗臭、血腥，还有一种濒临绝境时人类本能散发的恐惧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但此刻，没有人顾得上这些。
陆小龙背靠着千疮百孔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刚才那一连串的冲刺、射击、指挥，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汗水混着尘土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但他只是胡乱抹了一把，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大厅。
“清点人数！检查弹药！伤员集中到东北角！” 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冷静，像一盆冰水，浇在有些慌乱的人群头上。
随着他的命令，原本因汇合而短暂激动的人群立刻动了起来。陆小龙带来的“猎鹰”队员动作最快，他们本就是精锐，又刚经历过侧翼突袭的血战，虽然疲惫，但纪律性极强。岩坎残存的卫兵和学员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强忍着伤痛和恐惧，开始执行命令。
“队长！我们小队轻伤两人，弹药消耗过半！” 岩迈第一个报告，这个掸族壮汉脸上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他却毫不在意。
“爆破组还剩三枚进攻手雷，炸药包……没了。” 扎图的声音带着惋惜，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背包。
“报告！指挥部原有人员……能战斗的，加上我，还有七个。” 一个脸上带着稚气却眼神坚毅的学员站出来，他是岩坎的传令兵，手臂缠着渗血的绷带。“重伤员……四个。” 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陆小龙的心沉了一下。加上自己带来的十二人，现在能拿起枪的，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个。而外面，是至少一个连、装备精良、杀红眼的敌军。
他快步走到窗边，借着墙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向外窥视。敌军果然没有立刻发动新一轮进攻，他们被刚才侧翼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打懵了，正在重新集结，调整部署。可以看到远处人影绰绰，军官的叫骂声隐约可闻，甚至能听到装甲车引擎的轰鸣在靠近。
压力感持续，并非真正安全。
“他们在调重机枪，可能还有装甲车。” 陆小龙缩回头，语气凝重地对走到他身边的岩坎说。
岩坎靠坐在墙根，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简易包扎已被鲜血浸透。但他眼神依旧锐利，点了点头：“吴登的王牌‘恶狼连’，装备一向最好…咳咳…他们不会甘心失败，下一波进攻会更狠。”
这时，那个稚嫩的传令兵端着一个磕碰得凹凸不平的军用水壶，小心翼翼递到岩坎面前：“教官，水…”
岩坎没接，看了一眼水壶，又看了一眼周围眼巴巴望着他的伤员，挥了挥手：“给重伤员。”
“教官！” 传令兵急了。
“执行命令！” 岩坎语气不容置疑，随即看向陆小龙，“小龙，现在你是指挥官，一切由你决断。” 他这句话声音不小，既是确认陆小龙的权威，也是说给所有幸存者听的。
陆小龙深吸一口气，没有推辞。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他目光扫过大厅，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待在大厅！这里目标太大，四面透风，一颗火箭弹进来大家都得完蛋！” 他瞬间做出判断，“转移到里侧的军官宿舍和档案室！那里墙壁更厚，房间狭小，易守难攻！”
“扎图！” 他低喝。
“在！” 扎图像兔子一样窜过来。
“把你剩下的‘宝贝’都用上！楼梯口、走廊、窗口，给老子布上诡雷！延时引爆和绊发都要！让他们就算冲进来也得脱层皮！”
“明白！” 扎图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对于他这个爆破狂人来说，这比吃饭还开心。
“岩迈！带你的人，把能用的家具、沙袋，所有能挡子弹的东西，都给我堆到宿舍和档案室的门口和窗口，构筑简易掩体！快！”
“是！”
“其他人，帮忙转移伤员！动作轻点！”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果断。幸存者们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虽然疲惫不堪，但求生的本能和被有效组织起来的秩序感，让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拖拽重物的摩擦声、压低嗓门的催促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声，在昏暗的光线下交织成一曲悲壮而紧张的战地交响曲。
陆小龙亲自搀扶起岩坎。岩坎的身体很重，陆小龙能感觉到他因失血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教官，坚持住。” 陆小龙低声道。
岩坎借着陆小龙的力气站稳，看着这个自己从丛林里捡回来的少年，如今已成为在绝境中支撑起局面的支柱，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小子…干得不错…”
温情瞬间，凸显师徒情谊。
短短几分钟，所有人转移到了相对坚固的里侧区域。扎图像一只忙碌的土拨鼠，在通道关键位置埋设了他最后的“艺术品”。岩迈带人用破烂的桌椅、装满泥土的麻袋，甚至阵亡同伴的遗体（这是最残酷却最有效的选择），堵住了几个主要的入口和窗口，只留下狭窄的射击孔。
环境变得更加压抑，空间狭小，空气更污浊。但莫名的，大家心里反而比在空旷的大厅时多了一丝安全感。至少，这里更像一个堡垒，而不是一个屠宰场。
陆小龙靠在档案室的门框边，再次清点情况。弹药被集中起来分配，平均下来每人不到两个弹匣，手雷更是稀缺。水只剩半壶，药品几乎为零。
“必须想办法弄点补给…” 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那些重伤员身上，他们躺在角落，气息微弱，缺医少药，恐怕撑不了多久。一种无力感攥住了他的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敌军用扩音器喊话的声音，语调生硬，带着胜利者的傲慢和残忍：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继续抵抗只有死路一条！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我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重复！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喊话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像魔咒一样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几个年轻学员的脸上露出了动摇和恐惧的神色。投降？或许能活命？
“放他娘的狗屁！” 岩迈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吴登的人什么时候讲过信用？投降就是被折磨致死！”
岩坎也冷冷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千钧之力：“SNLA的兵，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谁想投降，先问问我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握住了腰间手枪的枪柄。
陆小龙没有说话，他走到一个射击孔前，默默端起枪。透过狭窄的缝隙，他能看到远处敌军晃动的身影。他没有瞄准，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投降？从亲眼目睹父母被杀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对吴登势力的仇恨，早已融入骨髓。更何况，他深知，在这种地方，投降往往意味着比死亡更悲惨的下场。
“所有人检查武器，节省弹药。” 陆小龙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瞄准了再打！我们要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代价！”
他的冷静和决绝感染了所有人。动摇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人们默默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将宝贵的子弹一颗颗压进弹匣，动作沉稳而专注。
短暂的喘息时间结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敌军停止了喊话，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压抑的、充满杀意的安静，仿佛有无数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陆小龙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看了一眼身边脸色惨白却眼神坚毅的岩坎，又看了看周围这些将生命托付给他的战友。
他深吸一口满是硝烟味的空气，将步枪的保险打开。
“来了。” 他轻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也像是在告诉所有人。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尖锐的哨声响起！紧接着，是重机枪撕裂布匹般的咆哮声！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指挥部大楼的外墙上，打得砖石碎屑横飞！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这短暂的喘息，不过是死亡奏鸣曲中，一个稍显漫长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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