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寒冷、最寂静,也最令人心神不宁的时刻。山谷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湿冷雾气,仿佛一层巨大的、浸透冰水的裹尸布,笼罩着整个联军阵地。士兵们蜷缩在战壕和防炮洞里,抱着冰冷的武器,试图从彼此紧靠的身体和单薄的军毯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自昨天那架该死的侦察机出现并投下炸弹后,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就像这雾气一样,渗透进了每个人的骨髓。
陆小龙站在指挥掩体的了望口,目光穿透稀薄的晨曦和浓雾,死死盯着敌方阵地的方向。他的感官绷紧到了极致,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岩迈站在他身旁,同样沉默,但粗重的呼吸声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扎图则在角落里最后一次清点着他那些宝贝爆炸物,嘴里念念有词,计算着当量和引爆方式。
“太安静了…”岩迈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在死寂的掩体里显得格外清晰,“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陆小龙没有回答。他的直觉,那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野兽般的直觉,正在发出最尖锐的警报。这不是休战,而是暴风雨前最后,也是最压抑的宁静。敌人昨天的侦察绝非无的放矢,那是在为更致命的东西校准坐标。
突然——
“咻——!!!!!”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仿佛要撕裂整个天空的呼啸声,毫无征兆地从远方天际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骇人,瞬间充斥了整个天地!
所有人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炮击!!!”陆小龙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甚至压过了那死亡的呼啸!“全员隐蔽!抓地!!!”
他的吼声通过野战电话和传令兵,如同触电般瞬间传遍整个前沿阵地。
但警告来得太快,而死亡来得更快!
第一发炮弹带着毁灭的意志,狠狠地砸在了阵地前沿的一片雷区附近。
轰隆隆隆——!!!
地动山摇!
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雾气,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泥土、碎石和扭曲的金属破片,呈扇形向四周疯狂冲击!大地剧烈颤抖,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强行惊醒并发出了痛苦的怒吼。
这,仅仅只是开始。
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第十发、第一百发……仿佛地狱之门洞开,无数死亡的使者被倾泻而出!
咻—咻—咻—咻—咻—咻—!!!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密集得完全没有间隙的恐怖呼啸声和爆炸声,瞬间将整个世界淹没!天空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巨鞭抽打得支离破碎!整个联军阵地,从最前沿到纵深,顷刻间被一片无边无际、连续不断的爆炸火海和浓密硝烟彻底吞噬!
真正的“炮火准备”,开始了!
这不是零星的骚扰,而是有计划、有重点、饱和式的毁灭性覆盖射击!
“呃啊!”指挥掩体内,剧烈的震动让所有人都站立不稳,狠狠撞在墙壁上。头顶的加固原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和碎土簌簌落下,电台屏幕闪烁不定,通讯兵声嘶力竭的呼叫被完全淹没在爆炸的狂潮中。
陆小龙死死抓住观察口的边缘,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他的眼前,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但丁笔下的炼狱景象。
到处都是爆炸!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巨大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扭曲着空气,将精心伪装的工事像玩具一样撕碎、抛起!碗口粗的树木被拦腰炸断,燃烧着飞上天空又重重落下。
“呃——!”一声短促的惨叫透过爆炸声隐约传来,又瞬间被更剧烈的爆炸吞没。那是某个倒霉的士兵或许慢了一步,或许隐蔽部不够坚固,被直接命中或近失弹震碎了内脏。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另一个方向传来哭嚎,随即戛然而止。
阵地上,士兵们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生理和心理双重折磨。他们像受惊的鸵鸟一样,将身体死死压在泥泞的坑底,双手抱头,蜷缩成最小的一团。每一次近在咫尺的爆炸,都带来一次剧烈的震动,仿佛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后背和内脏上,震得人口鼻溢血,耳膜穿孔,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移位。
“稳住!稳住!不要抬头!”老兵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尽管他们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他们知道,在这种级别的炮击下,暴露即死亡。
但恐惧是无法完全压制的。新兵和部分掸族士兵在极度的高压和持续的震荡下开始崩溃。有人歇斯底里地哭喊,有人想要爬出掩体逃跑,被身旁的战友或军官死死按住,甚至一拳打晕。屎尿的恶臭开始在密闭的防炮洞里弥漫,那是人体在极端恐惧下最本能的失控。
“联系不上左翼三排!电话线肯定断了!”通讯兵对着陆小龙吼道,脸上毫无血色。
“无线电呢?!”
“干扰太强!全是杂音!”
通讯,几乎中断。陆小龙瞬间变成了聋子和瞎子,无法及时了解各阵地的具体情况。
他猛地抓起望远镜,不顾危险探身向外观察。透过浓密的硝烟,他看到:
——一处精心构筑的重机枪工事被直接命中,连同里面的士兵和武器一起化为齑粉,只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巨大弹坑。
——一段蜿蜒的战壕被炸得支离破碎,坍塌的泥土掩埋了不知多少人。
——一个隐蔽的迫击炮阵地暴露了,正在遭受重点炮击,炮弹像雨点一样砸落在那片区域,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扎图辛苦布设的不少雷区和诡雷,被大面积引爆或破坏,前沿障碍被暴力清除。
敌人的炮火精准而狠毒,显然得益于昨天的空中侦察。他们正在系统性地摧毁联军的防御工事、火力点和通讯枢纽。
“妈的!”岩迈一拳砸在土墙上,眼睛赤红,“他们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吗?!”
陆小龙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通过观察弹着点的分布和密度,快速判断敌军的主攻方向和炮击规律。
“通知还能联系上的单位!”他对传令兵吼道,声音沙哑,“炮击重点在我右翼前沿和中央结合部!让他们死死趴着!告诉貌丁,他的侧翼目前压力较小,但必须防备炮火延伸或步兵趁机摸上来!所有人员,没有命令,绝对不准离开掩体!”
“是!”传令兵猫着腰,冒着不断落下的碎土和随时可能被震塌的风险,冲出了掩体。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度秒如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炮击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重炮、榴弹炮、迫击炮…各种口径的炮弹演奏着一曲毁灭的交响乐。阵地上空的硝烟浓得如同黑夜,只有不断闪烁的爆炸火光提供着片刻的、地狱般的照明。
伤亡数字在无法通讯的情况下无法统计,但绝对触目惊心。每一个士兵都在用最顽强的意志和求生的本能,对抗着这钢铁与火焰的风暴。
陆小龙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他的兵,是他好不容易整合起来的力量。每一发炮弹落下,都可能意味着几个鲜活生命的逝去。但他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他是主心骨,他必须撑住。
他看到几个医务兵,顶着猛烈的炮火,在战壕里艰难爬行,试图抢救伤员,自己却随时可能被下一发炮弹吞噬。他看到军官们声嘶力竭地鼓励着部下,尽管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恐惧。
这就是战争,最真实,最残酷的一面。没有浪漫的英雄主义,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挣扎和无情的消耗。
突然,炮声开始发生变化。
持续不断的猛烈爆炸声开始减弱,频率降低,但并未停止,而是转化为一种更加精准、更具威胁性的“点名”式射击。零星的炮弹开始落在阵地更后方和疑似指挥所、补给点的位置。
“炮火延伸!步兵要上来了!”陆小龙和岩迈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长时间的覆盖轰炸只是为了摧毁工事、压制守军、制造混乱,而现在,炮火开始向纵深延伸,目的是为了阻断增援、打击指挥系统,同时为进攻的步兵提供掩护和开辟通道!
最艰难的阶段,即将到来。
“传令!炮击延伸!敌军步兵随时可能进攻!所有单位,准备战斗!检查武器!准备手榴弹!”陆小龙的命令一道道发出。
残存的通讯兵拼命试图恢复联系,传令兵再次冒险冲出。
阵地上,幸存下来的士兵们从泥土和废墟中艰难地抬起头,晃动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吐出口中的泥血混合物。他们眼神恍惚,惊魂未定,但求生的本能和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们下意识地抓起了身边的步枪、机枪,拧开手榴弹的盖子,颤抖着爬回被炸得残缺不全的射击位。
工事残破,伤亡惨重,通讯不畅,士气濒临崩溃。
但他们还活着。
而活着,就要继续战斗。
陆小龙深吸了一口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目光透过了望口,投向炮火延伸后的敌军阵地方向。他知道,地狱般的炮击只是开胃菜,真正的血战,现在才刚要开始。
他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来吧。”他对着看不见的敌人,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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