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散尽,阵地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火药味。陆小龙站在主阵地的制高点,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已经僵硬,有的还在微微抽搐。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像一把把钝刀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报告营长,初步统计完毕。通信兵的声音嘶哑,递上一张被血渍和泥土玷污的纸条,我军阵亡一百二十七人,重伤六十八人,轻伤...几乎全员。
陆小龙接过纸条,指尖冰凉。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是昨天还在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岩迈浑身是血仍死守机枪位的画面,扎图在引爆敌军弹药库时决绝的背影,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来不及记住的新兵稚嫩而恐惧的脸庞。
政府军方面呢?他睁开眼,声音冷静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敌军遗尸约三百具,但...通信兵顿了顿,他们撤退时带走了大部分伤员和武器,实际伤亡可能低于我军。而且,根据侦察兵报告,他们只是在山脚下重整队形,并未远撤。
陆小龙心中一沉。这是一场惨胜,代价远超预期。更糟糕的是,敌人显然只是暂时后退舔舐伤口,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昨夜的战况如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政府军的进攻凶猛而有序,正面压力如山。若非他当机立断,派出排长途迂回,奇袭了对方的炮兵阵地和后勤节点,打乱了其进攻节奏,此刻阵地恐怕早已易手。
扎图和他的爆破手们创造了奇迹。但那场奇袭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排仅有不到一半的人活着回来,扎图本人身负重伤,被抬下来时已昏迷不醒。
岩迈怎么样了?陆小龙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副营长左臂被弹片击中,骨头断了,军医刚给他做完手术,人还昏睡着。不过性命无碍。
陆小龙微微点头,心下稍安。岩迈是他最得力的臂膀,若折在此地,将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他迈步走向前沿阵地,脚下的泥土因浸透鲜血而泥泞粘稠。士兵们或倚靠在残破的工事里麻木地擦拭武器,或无声地搬运着同伴的遗体。看到营长走来,一些人挣扎着想站起来,陆小龙摆手示意他们休息。
一个满脸烟尘的年轻士兵正抱着战友逐渐冰冷的尸体低声啜泣。陆小龙认得他,是叫阿旺的掸族小伙,才十七岁。他走过去,蹲下身,拍了拍阿旺的肩膀。
营长...阿山他...我们说好要一起回家的...阿旺抬起泪眼,声音哽咽。
陆小龙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摸出半包被血浸透的香烟,抽出一支塞进阿旺手里,又给自己点上一支。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记住他,陆小龙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活着回去,告诉他的家人,阿山是个英雄。
他没有说更多空洞的安慰话。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但他坚毅的目光和与士兵同甘共苦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巡视到阵地侧翼,负责此处的坤撒迎了上来。这位掸族武装首领脸上有一道新添的刀疤,神情复杂。
陆营长,我的族人死了三十多个。坤撒的语气带着压抑的不满,你说过,正面压力由SNLA主力承担,我们只负责策应。
陆小龙直视着他:坤撒首领,如果没有你们侧翼顶住了敌军那次渗透,主阵地可能已经失守。你们的牺牲,所有活下来的人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让周围的士兵都能听到:此战之后,我会向司令部为所有参战部队请功,抚恤金和奖赏一分不会少。但现在,敌人还在山下虎视眈眈,我们需要的是团结,而不是计较得失。
坤撒脸色变幻,最终点了点头。他麾下的士兵们听到陆小龙的承诺,士气似乎也提振了一些。
回到临时指挥部--一个半塌的掩体,陆小龙立刻召集还能行动的连排长开会。人人带伤,会议气氛凝重。
弹药库存告急,尤其是机枪子弹和手榴弹。后勤官报告道,药品奇缺,吗啡已经用光,重伤员...只能硬扛。
通讯设备大部损坏,与团部的联系时断时续。最后一次通话,团部说补给车队遭到敌军小股部队骚扰,抵达时间无法保证。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军官们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忧虑。
陆小龙站在一张摊在弹药箱上的地图前,目光锐利。诸位,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很痛。但敌人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他用铅笔敲打着地图上敌军可能的集结区域。政府军新败,但主力犹存。他们下一步要么是休整后发动更猛烈的进攻,要么是改变策略,围而不攻,困死我们。
他分析着各种可能性,语速快而清晰:我们必须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做三件事:第一,不惜一切代价修复工事,特别是防炮洞和机枪火力点;第二,派出侦察兵,密切监视敌军动向,尤其是其炮兵阵地的重建情况;第三,组织敢死队,夜间下山搜集弹药和物资,就从敌人尸体上拿!
命令果断而务实,甚至有些冷酷,但在这种绝境下,却是生存的唯一法则。军官们被营长的冷静所感染,纷纷领命而去。
会议结束后,陆小龙独自一人走到阵地边缘,望着山下敌军营地隐约的灯火。夜风吹拂着他染血的军装,带来一丝凉意。
这一昼夜的鏖战,让他对战争有了更深的认识。这不再是军校沙盘上的推演,而是血肉与钢铁的残酷碰撞。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生死,胜利的代价如此沉重。
他想起了岩坎教官的教诲:为将者,当有霹雳手段,亦怀慈悲心肠。此刻,他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矛盾与沉重。为了大局,他不得不牺牲部分人,甚至派出士兵执行近乎送死的任务;但看着年轻的生命消逝,他的心也在滴血。
营长,喝口水吧。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随军的女医生林珊,她端着一杯热水,脸上满是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
陆小龙接过水,水温透过粗糙的搪瓷杯传到掌心,带来一丝暖意。伤员们都安顿好了?
林珊点点头,又摇摇头:能做的都做了。但缺药,缺设备...有些伤,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陆小龙沉默。他看过林珊是如何不顾自身安危,在枪林弹雨中抢救伤员的。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有着不逊于任何战士的勇气。
我们会挺过去的。他看着她,语气坚定,等打退了敌人,我亲自去司令部给你要药品和医疗设备。
林珊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已肩负千钧重担的指挥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她轻轻了一声,转身又投入到救治工作中。
夜深了,阵地上除了哨兵警惕的身影和伤员偶尔的呻吟,一片寂静。陆小龙毫无睡意,他提着步枪,再次巡视防线。
在一个哨位上,他看到了负责今夜带哨的岩甩--他初入SNLA时结识的老朋友。岩甩的胳膊吊在胸前,但眼神依旧锐利。
怎么样?陆小龙递过去一支烟。
岩甩接过,凑着陆小龙的火点燃,深吸一口:quiet, too quiet. (太安静了)他用了句不知从哪学来的英语,政府军吃了这么大亏,不该这么安静。
陆小龙亦有同感。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危机。
我派了带两个人摸下去了。岩甩低声道,得搞清楚他们在搞什么鬼。
是军中最出色的侦察兵之一,身形瘦小,行动敏捷。陆小龙点了点头:有消息立刻报告。
后半夜,陆小龙在指挥部和衣而卧,但睡得很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惊醒。梦中,尽是炮火轰鸣和士兵们冲锋的身影。
天快亮时,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回来了,脸色凝重。
营长,情况不妙。他喘着气报告,敌军增兵了!至少来了一个加强营,还带来了重炮。我看他们正在砍树造梯子,怕是准备发动总攻了!
陆小龙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敌军不仅没有撤退,反而得到了增援,显然志在必得。
他立刻下令全军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并将这一紧急军情通过尚能工作的电台发往团部。回电很快,但内容让人心凉:援军被阻,至少需要两天才能突破敌军拦截。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待援。
两天!以目前阵地的残破程度和部队的疲惫状态,面对得到加强的敌军,坚守两天无异于天方夜谭。
绝望的情绪开始像瘟疫一样在阵地上蔓延。连一些军官的眼神都开始动摇。
关键时刻,陆小龙站上了一块巨石,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惶恐、疲惫的脸。
兄弟们!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山谷中回荡,压过了风声,我知道你们很累,很怕。我也一样!
他坦诚的话让士兵们抬起头。
敌人来了更多,更狠!团部说援军要两天后才到!有人说,我们守不住了,不如...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但我想问你们,我们身后是什么?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父母妻儿!如果我们退了,让这些狗娘养的冲过去,他们会干什么?想想你们逃难时见过的惨状!
他的话勾起了许多士兵痛苦的回忆,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抽泣和愤怒的低吼。
我们是没有退路了!陆小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决绝,守,是死!退,也是死!但站着死,总比跪着生强!就算死,也要崩掉他政府军几颗门牙!让后人知道,有一群好汉子,在这里战斗过!!
士兵们被他的话语点燃,眼中重新燃起战斗的火焰。即使是最动摇的掸族战士,也被这种视死如归的气势所感染。
陆小龙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但当太阳完全升起时,他站在阵地上,望着山下敌军密密麻麻的营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守住。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身后的家园,也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肩上的责任。
惨胜之后,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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