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被稀薄的云层半掩，向缅北连绵的群山投下惨淡而暧昧的微光。浓重的亚热带夜雾在林间谷地弥漫，将远近的山峦轮廓晕染得模糊而诡异，既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也放大了每一处阴影中可能潜藏的危险。
陆小龙半蹲在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后，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抬起左臂，握拳，身后五道幽灵般的身影立刻静止，如同瞬间石化的雕像，连呼吸都刻意压到了最低。空气中只剩下不知名夜虫的鸣叫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分不清方向的发电机轰鸣。
他微微侧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夜雾，审视着下方约两百米处那条蜿蜒的公路——那是政府军控制区的一条主要补给线，也是他们必须穿越的第一道，或许也是最危险的一道屏障。
“岩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声带的震动，“两点钟方向，拐弯处，灌木丛。”
副营长岩迈无声地挪近，顺着陆小龙示意的方向，眯起眼睛。片刻后，他厚重的眉头拧紧，用几乎同样的气声回应：“暗哨…两个。抽烟的那个枪挎在肩上，另一个靠在树后，抱着枪，可能睡着了。妈的，布置得挺刁钻，卡在视野盲区，常规侦察很容易漏掉。”
这是他们离开联军阵地后遇到的第三处敌军哨卡。前两处，他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陆小龙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远远就绕了过去。但这一处，卡在了通往后方区域的咽喉要道，绕行需要多花费至少四个小时，而且地形更复杂，他们耗不起这个时间。
“不能绕。”陆小龙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眼神里燃烧着决断的火焰，“天快亮了，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穿过这片开阔谷地。”
他缓缓缩回身子，示意队员们聚拢。六个人头碰头围成一圈，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沉重的心跳。
“看到那根倒下的树干了吗？从我们这里到树干，大约五十米暴露区域。树干后面是排水沟，顺着沟可以摸到公路路基下方。”陆小龙用匕首尖在潮湿的泥地上飞快地划出简易路线，“扎图，老规矩，你第一个。用爬的，慢就是快。确认路基下安全后，发信号。阿杰第二，山鹰第三…岩迈，你断后。我负责盯住那个暗哨。”
“营长，太冒险了！”岩迈喉咙发干，“五十米完全暴露！万一…”
“没有万一。”陆小龙打断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涂满油彩的脸，“我们必须过去。记住，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我们是幽灵，是影子，绝对不能被发现。行动！”
没有再多一秒的犹豫。命令既下，唯有执行。
爆破手扎图深吸一口气，像一条无骨的蟒蛇，悄无声息地滑入下方的草丛，身体紧贴地面，仅靠手肘和膝盖的微小动作，极其缓慢地向那根倒下的树干挪动。他的动作轻缓到令人窒息，草丛几乎没有任何晃动。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陆小龙的食指稳稳地搭在步枪扳机护圈上，枪口透过竹叶缝隙，牢牢锁定着远处那个抽烟哨兵模糊的头部轮廓。他的整个世界缩小到了那个光点和身边队员压抑的呼吸声。汗水从额角滑落，痒痒的，但他纹丝不动。
扎图终于成功抵达树干后方，身影没入更深的阴影。短暂的停顿后，一声极轻微的、模仿林蛙的短促叫声传来——安全。
侦察兵阿杰立刻跟上，他的动作比扎图更轻盈，更快。接着是狙击手山鹰…
就在第四名队员土狼开始移动时，异变陡生！
远处公路上，突然射来两道刺目的光柱，引擎的轰鸣声迅速由远及近！
“车！”岩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所有人的心脏瞬间揪紧！正在匍匐前进的土狼立刻死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希望自己是一块石头。
陆小龙的瞳孔急剧收缩，但声音却异常冷静，通过微型耳麦下达指令：“全体静止！岩迈，看好后面！”
一辆覆盖着篷布的军用卡车摇晃着驶来，速度不快，车灯胡乱扫过路面两侧。它就在那个暗哨旁边停了下来。副驾驶跳下车，扔给哨兵一包东西，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哨兵忙不迭地敬烟。对话声在寂静的夜里隐约可闻。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将土狼完全暴露在了车灯余光的边缘！他离最近的掩护——那根树干，还有将近十米的距离！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车上的交谈还在继续，似乎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陆小龙的大脑飞速运转。强冲？必死无疑。后退？同样可能暴露。等待？天就要亮了！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路基下方，扎图隐蔽的排水沟方向，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小块松动的泥土从路基斜坡滚落，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声音很小，但在夜间的野外却足够清晰。
“嗯？”正在抽烟的哨兵似乎听到了什么，疑惑地转过头，望向路基下方，手下意识地去摸肩上的枪。
驾驶室里的司机和副驾驶也停止了说笑，探出头来看。
千钧一发！
陆小龙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右手如同闪电般从地上掠起一颗小石子，看也不看，运足腕力，向左后方远处的一片密林猛地弹射出去！
石子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嗖”声，然后准确地打在十几米外一棵树的阔叶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啪嗒”声响！
“那边！”哨兵的注意力瞬间被成功引开，枪口立刻转向声音来源。卡车上的两人也紧张地望过去。
“可能是野猪…”司机嘟囔了一句，似乎松了口气。
好机会！
“土狼，快！”陆小龙的命令低沉而急促。
土狼爆发出全部的潜能，像离弦之箭般猛地窜出，几乎在瞬间就扑到了树干后方，滚进排水沟，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哨兵和卡车司机朝可疑声响处张望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动静，便失去了兴趣。卡车重新发动，轰鸣着驶远了。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暗自长出一口气。
“继续。”陆小龙的命令再次传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剩下的渗透过程有惊无险。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利用路基下的排水沟和夜色掩护，成功穿过了公路。陆小龙是最后一个过的，他的动作快如鬼魅，甚至在穿越暴露路段时，巧妙地利用卡车远去后短暂的视野盲区，几乎是一闪身就过了马路，悄无声息地落入沟中。
六人重新汇合于公路另一侧的密林边缘。回头望去，那道代表着死亡界限的公路已经被抛在身后。
但他们没有时间庆祝。陆小龙摊开防水地图，用手电筒蒙着红布，极快速地确认了方位。
“我们在这里。距离地图上标记的d7补给点还有将近十公里山路。必须在凌晨四点前抵达侦察点。”他收起地图，“休息五分钟，补充水分，检查装备。接下来是急行军。”
队员们默默执行命令，掏出水壶小口抿着，检查武器和背包带。没有人说话，但一种劫后余生的默契和对陆小龙近乎盲目的信赖在无声地流淌。刚才他那临机应变的精准一弹，再次救了队伍。
岩迈凑到陆小龙身边，递给他一小块压缩干粮：“营长，吃点东西。”
陆小龙接过来，机械地塞进嘴里咀嚼，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刚才…太险了。”岩迈心有余悸。
“险？”陆小龙咽下干粮，语气冷硬，“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危险，在前面等着我们。政府军的后方，绝不是不设防的乐园。都打起精神来！”
他站起身：“时间到。出发！”
六道身影再次融入浓重的夜色与山林，向着更深处、更未知的危险区域，坚定不移地潜行而去。他们像一柄无形的尖刀，正悄然刺向敌人的心脏地带。穿越火线，仅仅是与死神共舞的第一个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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