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在奎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深夜平静的院子里。
不,是砸进了陆峰的脑子里。
他脑海中某个坚固无比的基石,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时都会崩塌粉碎。
“你父亲在金城战役结束后,救我的时候,上甘岭……已经打完七八个月了。”
院子里秋虫的鸣叫声,朴在奎不安的呼吸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向后拖拽,变得遥远,变得不真切。
陆峰的大脑,在前一秒的空白之后,开始以一种非人的速度运转。
他强迫自己过滤掉所有情绪。
他需要事实,需要逻辑。
上甘岭战役,一九五二年十月到十一月。
金城反击战,一九五三年夏季,停战协议签订前。
时间,完全对不上。
中间相隔了七八个月。
这是一个纯粹的,无法被任何理由所解释的逻辑死结。
一个死在上甘岭的人,绝不可能出现在七八个月后的金城战场上,更不可能从死人堆里刨出另一个人。
陆峰抬起眼,看向朴在奎。
他扫视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试图从那张写满震惊和困惑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纯粹的、颠覆了自身认知的茫然。
朴在奎的眼神,甚至比陆峰还要混乱。
这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也终于从那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了一点神智。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头皮,嘴里反复念叨着。
“不对,不对……这不可能……”
“陆哥怎么会死在上甘岭?我明明……我明明记得,他把我从车上拖下来,还给了我半块干粮……”
“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拍了拍我的脸,说‘小子,活下去’……”
朴在奎陷入了对自我记忆的怀疑之中。
陆峰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消失了。
谎言。
一个持续了整整五年,构成了他这一世存在基础的谎言。
一个让他母亲夜夜垂泪,让他妹妹从小失去父亲,让他自己背负着血仇重生的谎言。
就这么被一个最不可能的人,用最随意的方式,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被彻底揭开了。
那份盖着红章的阵亡通知书,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的“牺牲于上甘岭”,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无比荒谬的笑话。
陆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
“朴叔,今晚谢谢您。”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先回去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带着撕扯的痛楚。
“陆峰,你……”
朴在奎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峰没有让他送,也没有再回头。
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秋夜的月光清冷,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又很孤单。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村庄的轮廓,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空气里泥土和草木混合的味道。
可这些熟悉的东西,此刻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得见,摸不着,模糊又虚幻。
他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被剥离开来。
很快,他走到了自家院门口。
那扇熟悉的木门近在咫尺,他却迟迟没有伸出手去推开。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屋子里的母亲和妹妹。
那个她们为之悲痛了五年的“事实”,那个让她们过了五年苦日子的“原因”,只是一个谎言。
他该怎么说?
告诉母亲,你为之守寡五年的男人,可能根本没死?
告诉妹妹,你从未见过的父亲,他的死因是一场骗局?
不。
他不能。
这个真相,比原来的那个谎言,要残酷一百倍。
在院子外站了许久,直到身上的热气被夜风吹散,陆峰才悄无声息地推开院门,像个影子一样溜了进去。
回到自己房间,现在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不会被打扰的环境。
他需要消化这个足以将他整个世界观都颠覆的信息。
陆峰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坐下。
他闭上眼睛,深长地呼吸。
将所有的震惊、愤怒、迷茫……所有翻腾的情绪,全部压下去。
一点一点,沉进心底最深处的冰冷湖泊里。
他进入了前世“孤狼”的状态。
绝对冷静。
绝对的理性。
当情绪的潮水退去,他将今晚朴在奎说的所有话,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掰开、揉碎,重新排列组合。
他开始进行最基础的逻辑推演。
第一,时间线。
上甘岭,五二年冬。
金城,五三年夏。
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无法撼动。
结论:父亲绝对不可能死于上甘岭。
第二,朴在奎的证词。
可信度,百分之九十九。
一个刚刚恢复身份,对国家和救命恩人充满感激的老兵,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动机编造这样一个谎言。
他的混乱和震惊,是最好的证明。
第三,官方的阵亡通知书。
既然父亲没死在上甘岭,那这份通知书就是伪造的。
谁伪造的?
为什么要伪造?
战场信息混乱,搞错牺牲地点和时间,有可能。
但把金城战役的活人,错报成七八个月前上甘岭战役的死人,这种错误,已经超出了“混乱”的范畴。
这更像是一次蓄意的抹除。
第四,父亲的行为。
根据朴在奎的描述,父亲救完人,给了干粮,叮嘱一句“活下去”,就匆忙离开了。
这种行为,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更像是在执行特殊任务,时间紧迫,不能暴露,不能停留。
一个个线索,被他从混乱的毛线团里抽出来,拉直,摆在面前。
一个可怕的轮廓,渐渐浮现。
父亲的“牺牲”,不是一个错误,而是一个计划。
一个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合法”消失的计划。
他为什么要消失?
他在执行什么任务?
这五年,他去了哪里?
他还……活着吗?
陆峰的思绪,像一把手术刀,冷静地解剖着每一个可能性。
就在他完全沉浸在这种冰冷的分析中时,一股让他心悸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身体深处弥漫开来。
冰冷,刺骨。
那是煞气。
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是那个代号“孤狼”的顶尖战士,在精神受到剧烈冲击、所有情感认知被撕碎后,身体本能启动的唯一防御机制——绝对的、纯粹的杀意。
此刻,那个属于靠山屯的少年陆峰正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孤狼。
屋里的温度,仿佛凭空下降了好几度。
陆峰的眼神,也随之变得空洞而危险。
理智的堤坝正在被这股黑色的潮水冲垮。
就在这时。
屋外里,响起了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轻柔地传入陆峰的耳中。
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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