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深渊为她洞开的方便之门,她仿佛与世界融为一体,化为长风,成为拂动林梢的轻吟、变作掠过湖面的涟漪,融入提瓦特大陆的每一声吐纳,聆听地脉奔涌的低语、山峦沉睡的呼吸。
雨和雪落在她的身躯之上,她感知到人们眼中未落的泪、战士们伤口处渗出的血、家园被焚毁时升腾的浓烟,人们祈祷、人们抗争、人们嘶喊、人们浴血,每一声呐喊,都在渴望战争的终结。
……要往哪边走呢?
呼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缕风,都在牵引着迭卡拉庇安已变作无形的身体。庞大至极的信息量排山倒海般朝她灌来,她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海洋,身边经过的每一道浪头,都是生命最极致的渴望与绝望。
大地之上的每一寸都被战火笼罩,看不清颜色、辨不明方向的迭卡拉庇安,而就在她即将被这绝望的洪流彻底吞噬,意识即将归于虚无的刹那,她听见——
“迭卡拉庇安大人,这边——”
穿透由亿万道悲鸣构成的屏障,似有谁人在呼唤她的名号。
于是,她便朝着声音所指的方向而去。周遭排山倒海的悲鸣与呐喊开始褪色、远去,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她将全部的感知聚焦于那一点之上,逐渐摸清了前路,也看见了……
是谁在为她引路。
白发苍苍的凯茨莱茵老夫人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数位陪伴着蒙德从最初走来的老者跟在她的身后;维雅与工匠们满面笑容将她引过风暴与空无;莱艮芬德和无名带领着骑士们,高举被冠以“西风”之名的旗帜,为她破开迷雾;地脉医师向她颔首,而少年陪伴在师长的身侧,弹响琴弦,为她唱出自由与风的乐章;阿莫斯一出现,便给了迭卡拉庇安一个大大的拥抱。
“迭卡拉庇安大人……”
“快,不要回头——”
“大胆地往前走吧,我们已经为您开辟出了正确的航道!”
“迭卡拉庇安大人,我们一直在等待您的到来,”凯茨莱茵老夫人的目光温和而慈祥,仿佛能包容世间的一切悲伤,“请顺着脚下的路,一直向前吧。”
脚下的……路?
迭卡拉庇安低头看去,只见,一条星光灿烂的河流在她脚下铺展开来,凯茨莱茵的智慧是河床,莱艮芬德的勇气是奔流的水,维雅与工匠们的巧思是河面上跃动的光点,而少年弹奏的乐章,则是推动这一切向前的、永恒不息的潮汐。
她不再犹豫,转瞬便将自己的全部,投入了这条长“路”之中,而在路的尽头……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静静地站立着。他身形高大挺拔,回过身来之时,那双温柔的眼眸之间,好似蕴满了千年的风雪。
不必多言,所有想要分享的情感、想要讲述的话语,全都浓缩于一场对视之间。
古恩希尔德伸出手,指向身后,向迭卡拉庇安道别。
“再见了,我的……神明大人。”
没有遗憾,没有痛苦,迭卡拉庇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记住他此刻的模样,便毅然踏上了此行的终点。
“请带着我们的希望……”
“继续走下去吧。”
【我答应你。】
【我会一直前进。我一定……会走得比你们想象得更快、更远,直到世界真正得到安宁。】
大陆之上,各处早已陷入僵局的战场,突然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雪,风吹走污浊、雪冻结魔物,所有的黑暗如同融冰那般,迅速被阳光消解。
因长期厮杀而濒临崩溃的战士们抬头仰望,雪花落在他们血迹斑斑的铠甲上,没有带来刺骨的冰冷,反而洗去了他们身上的血污与疲惫。风拂过他们布满伤痕的脸庞,带走了他们心中的杀意与恐惧,只留下一片空明与平和。
绝望的洪流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褪去了。
人们眼中未落地的泪被风温柔地拭干;战士们伤口处渗出的血被雪花凝结;家园被焚毁时升腾的浓烟被狂风吹散,露出了焦黑之下,等待着复苏与新生的土地。
迭卡拉庇安的双翼在大地垂落,终于,云开雾散、烟消雨霁。
鲁斯坦用尚且完好的左臂撑住身体,他指挥着尚且活着的战士,将身受重伤、被冻得严严实实的杜林搬离。而天空之中的林德拜尔突然抬眼,望向遥远的天际。
【你在看什么?】
在混战之中伤痕累累的特瓦林凑到了祂的半身面前,林德拜尔仍在朝那个方向投注以恍惚的视线:【总感觉……有谁在那里注视着我。】
那道目光过于熟悉,以至于祂尚未平复的心再度开始嗡鸣。
迭卡拉庇安就在那里。
她的光芒四散飞去,变作飞往大地四方的蒲公英,林德拜尔忍不住飞得更高一点、再高一点,想要将她拉回大家所在的世界,可却触及了高天之上的另一片战场,目睹了金发的双子与天理的代行者之间的战争……
一个时代即将过去,一位神明即将陨落,一对兄妹即将别离,林德拜尔于天际坠落,却为迭卡拉庇安和蒙德带来了眼下最需要的、最宝贵的记忆。
迭卡拉庇安接住了祂的身躯,将祂那声“我还是不懂”抛在了身后,她向着远方的大地飞去,在累累尸骸之上,找到了最想见到的那个身影。
战争已经结束,但大地仍是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血与土混合的腥气,断裂的兵器与破碎的旗帜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而在这片狼藉的中心,厄歌莉娅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身躯已被污血浸染,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在友人彼此相拥的那瞬间,迭卡拉庇安的躯壳逐渐于风中显露,奄奄一息的厄歌莉娅扯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迭卡拉庇安俯身,耳朵凑近她的唇畔,听见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
话音戛然而止,源水的神女终于能安心阖眼,倒在风王的怀抱里。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摩拉克斯亦察觉到了突然出现的气息,他快步而来、身上的伤势令他在战场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岩神向着迭卡拉庇安的方向伸手,却只听见她口中溢出的一声叹息。
“摩拉克斯,拜托了,”这亦是风王最后一次向挚友请求,“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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