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深深地、久久地凝视着林苹果。
这个来自北方部落的年轻雌性首领,身上有一种她无法理解却为之动容的执拗与温暖。
她酒红色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属于统治者的冰冷怒意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翻涌不息的情绪——
有卸下重担般的释然,有对林苹果魄力的审视与认可,或许,在那最深的心底,还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刻意忽略的、属于“孕育者”的怅惘与…
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她没有再去看那个跪在地上、几乎让她动了真怒的孩子,而是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林苹果身上,语气恢复了身为蚁王应有的沉稳,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部落未来的重要盟约:
“好。”乌金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王厅,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决断,
“林苹果首领,你的善良和担当,令我动容。既然你愿意,并且有能力承担这份远超你想象的责任,那么,我,乌金,以金合欢部落蚁王的名义宣布——”
她略微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一个角落的族人都能听见:“从此刻起,罗塔,不再是金合欢部落的战士!他与部落的一切关联,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皆于此夜,就此断绝!”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裁决,斩断了所有的退路和牵连。
她不仅是将罗塔交给了林苹果,更是要彻底抹去他在部落中存在过的痕迹,杜绝任何未来的纷争与隐患。
“他会跟随你们离开,成为你们青岩部落的一员。至于他未来是成为守护你们部落的坚盾,还是依旧只是一个需要耗费心力照顾的沉重负担,所有的后果,都将由你们青岩部落一力承担。”
乌金的目光扫过林苹果,又似有若无地掠过她身后的墨、苍和子夜,这番话既是最后的提醒,也是将责任彻底划分清楚。
林苹果听懂了这其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和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眼神清澈而坚定地迎上乌金的目光:“我明白,乌金首领。谢谢您的……信任与成全。”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放过罗塔,更是一种基于对她和她团队实力的认可,才做出的艰难决定。
乌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抬起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那些原本用锋利武器死死抵住罗塔要害的精锐守卫,如同接收到最明确的指令,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敌意和杀气,动作整齐划一,“唰”地一声退后,沉默而迅捷地重新列队于王厅边缘,如同潮水般退去,也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并带走。
压迫感的骤然消失,让王厅内的气氛为之一松,连空气似乎都重新开始流动。
直到这时,林苹果才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背竟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那个依旧如同石雕般跪在地上、深深低垂着头的身影。
她迈步走到他面前,没有居高临下,而是调整姿势让自己的视线能尽量与他齐平。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像夜晚最温和的风,带着一种能抚平创伤的力量:
“罗塔,听到了吗?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你可以不用再留在这里,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罗塔高大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这轻柔的话语狠狠击中。
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反而将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片冰冷的、映着微弱灯光的树脂地面,仿佛要将那光滑表面上每一道细微的纹路都刻进灵魂深处。
那双强劲有力的大手,紧紧握成拳头,因为极致的用力,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呈现出一种失去血色的苍白。
他听到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他空茫的世界里炸响。
他听懂了。
那意味着,他不再是工具,不再是兵器,不再是可以被随意使用、磨损然后丢弃的存在。
他有了一个新的、陌生的归属,一个叫做“青岩部落”的地方。
而这一切翻天覆地的改变,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蹲在他面前、声音温柔的雌性。
一股庞大、汹涌而完全陌生的情感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无法理解,无法形容,只能凭借本能死死地压抑着,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震荡,全部锁在这具沉默的躯壳之内。
林苹果看着他这副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却又无法宣泄的模样,心中微软,泛起阵阵酸楚。
她带着鼓励,更轻、更缓地问道:“罗塔,现在,由你自己来决定。你愿意……以后跟我们一起生活,离开这里,回我们的部落去吗?”
这是一个询问,一个征求他本人意愿的提问,而非以往他生活中充斥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封闭的心门。
罗塔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周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明显的红晕,并非因为哭泣(他连哭泣的功能都没有),而是因为那股极致情绪的冲击,让他的眼球毛细血管都在充血。
他看着林苹果近在咫尺的、带着温和与期盼的脸庞。
他那双总是显得懵懂、空洞或偶尔闪过迷茫的眼睛里,此刻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惶恐,以及一丝……微弱却顽强亮起的、名为“希望”的光。
他张了张嘴,干燥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而嘶哑的气音,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最终,这所有的挣扎和努力,汇聚成一个沉重无比、却又仿佛耗尽了他刚刚萌芽的所有气力与勇气的点头。
“……愿……意……”他嘶哑地、一字一顿地,艰难万分地吐出了这两个重于千钧的字眼。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不是为了执行命令,而是明确地、发自内心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苍在一旁双手抱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原本心头那点因为罗塔对林苹果的特殊关注而升起的小小醋意,在看到他这副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挣扎了太久、终于抓住唯一一缕微光般的脆弱与激动时,也不由得消散了大半。
他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把那些调侃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带着点不耐烦,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关心,催促道:
“……行了行了,听见了!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了,赶紧起来吧,老跪着像什么话,腿不麻吗?”
子夜也适时走上前,来到林苹果身边,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苹果,先让他起来吧。你该回去休息了。”
墨的目光也扫过林苹果眼下淡淡的青黑。
林苹果点点头,对罗塔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罗塔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白皙纤细、与他自己粗糙巨掌形成鲜明对比的手,明显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犹豫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和小心翼翼,伸出自己那只几乎有她两倍大的手,极其轻地、虚虚地碰了碰林苹果的指尖。
那温暖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手臂,让他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将手缩回,仿佛怕自己的粗糙会玷污那份柔软。
然后他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有些踉跄地、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身形依旧高大得需要人仰望,压迫感犹在,但那股曾经萦绕不散的死寂气息,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头刚刚脱离牢笼、对陌生世界充满无措和警惕,却又隐隐渴望靠近温暖的巨型幼兽。
乌金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最后那点波澜也归于深沉的平静。
她转过身,不再看罗塔,仿佛他真的已经与自己、与部落再无瓜葛。
她对一直恭敬侍立在旁的木须吩咐道:“去仓库,多准备一些品质好的食物,等以后林苹果首领离开后当做口粮,也当做给罗塔最后的照顾。”
这个举动,看似平淡,却蕴含深意。
作为“王”,这是她对这件即将离去的、曾属于部落的“财产”,最后一次符合规矩的处置。
而剥开那层冰冷的外壳,这或许也是她作为“孕育者”,能给与这个她无法以常理对待的孩子,最后的、不为人知的、也是她唯一能表达的,一丝温柔的馈赠。
毕竟,部落如今……也确实需要节省每一分资源。
接连的污染,不仅让部落损失了英勇的战士,战斗时更毁坏了不少储存过冬食物的地窖。
供养罗塔这样食量还有治愈量惊人的战士,对现在的金合欢部落而言,已经是一个越来越沉重的负担。
他的离开,从现实层面看,对他是一种解脱,对部落也不算坏事。
部落以往几代的最强战士,从没有过产生自己意识的情况,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这个念头,乌金只会深深地埋在心里,绝不会诉诸于口。
木须显然明白乌金的深意,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恭敬地躬身:“是,王。”随即快步离去安排。
王厅下方,围观的蚁族族人们议论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各种目光交织在罗塔和林苹果等人身上——
有不解,有漠然,有对强者离去的唏嘘,也有对未知外族人的好奇。
但在乌金威严之下,没一人敢站出来提出明确的异议,他们也没资格评判。
夜色依旧浓重如墨,但发生在王厅内的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终于彻底尘埃落定。
罗塔,这个被禁锢了二十年、几乎被磨灭了一切自我的灵魂,终于在生死一线的悬崖边缘,被一双手强硬而温柔地拉了回来,推向了一条布满迷雾、充满未知挑战、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未来之路。
他的新生,从这片他既熟悉又陌生、承载了他全部过去却无法给予他温暖的夜色中,正式开始了。
几人一同走上回暖巢的路,林苹果也早已哈欠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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