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翊坤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却静得能听见烛芯哔剥的微响和窗外呼啸的北风。药气混合着未散尽的惊惶,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皇帝早已起驾回宫,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和那两样致命的“证物”。他临走前那阴沉如水的脸色,足够让整个后宫今夜无眠。
榻上的年世兰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章弥收了银针,跪在一旁低声回禀:“皇上,娘娘脉象暂稳,只是此番动了胎气,万不能再有丝毫情绪波动,需绝对静养。”
皇帝没说话,只深深看了年世兰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头发紧。是怜惜,是怒火,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帝王固有的冰冷审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他一走,年世兰强撑的那口气便泄了,软软地瘫在引枕上,浑身冷汗淋漓,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方才那番做戏,七分真,三分演,惊怒是真的,腹痛也是真的,只是将那后果刻意放大,逼真地呈现在他面前。
“娘娘……”颂芝哭着扑上来,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额角的汗。
“无妨。”年世兰声音嘶哑,摆了摆手,目光却看向一直垂手侍立、面色沉静的周嬷嬷,“嬷嬷,方才……皇上信了几分?”
周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信了娘娘的惊惧和委屈,也信了那东西的歹毒。至于信了多少是皇后所为……”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但疑心一起,便再难消弭。娘娘今日之举,已是将一把淬毒的匕首,递到了皇上手里。”
年世兰缓缓闭上眼。
够了。这就够了。
她从不指望凭这点蛛丝马迹就能扳倒皇后。她要的,就是在皇帝心里种下一根拔不出、碰不得的毒刺。让他每一次看到皇后的“贤良”,都会想起今夜翊坤宫的惊悸和那两块沾着阴毒药渍的布料。
“咱们的人……”她复又睁开眼,眼底恢复了些许清明,“手脚都干净吗?”
“娘娘放心。”周嬷嬷语气笃定,“香囊是景仁宫一个不起眼的粗使宫女遗落的,咱们的人不过是‘恰好’捡到。齐妃那边,更是她自己作死,咱们只是顺势推了一把。任凭皇上怎么查,也查不到翊坤宫头上。”
年世兰微微颔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接下来,咱们只管‘静养’。外面的事,暂且不必理会。”
她需要时间,让腹中的孩儿长得再稳固一些。也需要时间,让皇帝心里的那根刺,扎得更深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翊坤宫门庭紧闭,谢绝一切探视,连皇帝的关怀也大多被颂芝和周嬷嬷挡在了门外,只道娘娘受惊过度,需要绝对静养。
后宫却因皇帝那夜的震怒和随之而来的暗中彻查,暗地里翻了天。
苏培盛亲自带着慎刑司的人,将浣衣局和景仁宫外围的宫人秘密提审了好几个,虽未大张旗鼓,但那风声鹤唳的气氛,足以让各宫主位心惊肉跳。
皇后称病免了几次请安,景仁宫也一改往日的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
无人知晓皇帝和皇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只隐约感觉,帝后之间那层看似和睦的薄冰,已然出现了细微却深刻的裂痕。
这一切,年世兰只隔窗听着,面无表情。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冰雪消融,柳条抽芽。年世兰的腹部已高高隆起,行动日渐不便,但胎象在章弥的精心调理下,反倒比前期更稳了些。
这日,章弥请完脉,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娘娘,胎儿如今已近七月,最危险的时期算是过去了。只要后续精心养护,必定能平安诞下健壮的小皇子。”
年世兰抚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强有力的胎动,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些许。
然而,她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周嬷嬷便脸色难看地快步进来,瞥了章弥一眼,欲言又止。
“说吧,章太医不是外人。”年世兰淡淡道。
周嬷嬷这才低声道:“娘娘,宫外传来消息……将军……将军他在府里喝醉了酒,不知听了哪个混账门客的挑唆,竟……竟上书皇上,言说西北军务繁杂,非他不能镇守,自请……自请复任陕甘总督!”
“什么?!”年世兰猛地坐直身子,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娘娘!”章弥和颂芝慌忙扶住她。
年世兰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哥哥!年羹尧!这个蠢货!莽夫!她才费尽心力为他争来一线生机,用自己和孩子作赌,才换来皇帝那一点点愧疚和宽容!他竟敢!竟敢如此迫不及待地自己跳出来!自请复任?他这是将皇帝的颜面和猜忌踩在脚下摩擦!
“他……他……”年世兰气得说不出话,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娘娘息怒!千万息怒啊!”章弥急得冷汗直冒,连忙取出银针。
年世兰一把推开他,死死按住肚子,强迫自己冷静。不能动气,为了孩子,绝不能动气。
她深吸了几口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和暴怒。
不行。绝不能让哥哥这道奏折递到御前!否则,之前所有谋划,所有隐忍,全部付诸东流!皇帝会认为年家贪得无厌,毫无悔过之心,甚至会怀疑她之前的“深明大义”全是演戏!
必须拦下来!
可如今她在深宫,如何能拦住宫外将军府的奏折?
电光石火间,一个人影猛地窜入她脑海。
甄嬛!
前世记忆纷至沓来。她记得,甄嬛身边那个姓安的答应,其父似乎就在通政司任职,专司传递奏折!而安答应此人,最是贪慕虚荣,又与甄嬛交好……
只能兵行险着!
“颂芝!”年世兰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去!立刻去碎玉轩,请莞贵人过来一趟!就说……本宫孕期心烦胸闷,想找她说说话解闷儿!态度要恭敬!快去!”
颂芝虽不明所以,但见她神色骇人,不敢多问,立刻飞奔而去。
年世兰又看向周嬷嬷:“嬷嬷,去开本宫的私库,将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还有那对翡翠镯子找出来,用锦盒装好。”
周嬷嬷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白:“娘娘,您是要……”
“快去!”年世兰厉声道。
如今只能赌!赌甄嬛的聪明,赌她对皇后的忌惮,赌她是否愿意接下这份“人情”,或者说……接下这把能同时捅向皇后和华妃的刀!
章弥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年世兰靠在榻上,闭上眼,强迫自己调匀呼吸。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剧烈的情绪,不安地躁动着。
孩子,别怕。娘亲绝不会让你舅舅毁了咱们的一切。
很快,殿外传来脚步声,颂芝引着甄嬛进来了。
甄嬛今日穿着一身浅绿色春衫,清新雅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恭谨:“臣妾给华妃娘娘请安。听闻娘娘凤体不适,不知……”
“莞贵人来了。”年世兰睁开眼,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虚弱的笑意,示意她起身,“坐吧。本宫近日总是心慌气短,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想起妹妹是个玲珑心思的,便贸然请来了,妹妹莫怪。”
“娘娘言重了,能陪娘娘说话解闷,是臣妾的福分。”甄嬛依言在下首绣墩上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年世兰苍白却难掩焦灼的脸色,心中疑窦丛生。华妃突然找她,绝不只是说话解闷这么简单。
年世兰挥退了殿内其他宫人,只留颂芝和周嬷嬷在门口守着。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熏香袅袅。
年世兰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笑容苦涩:“妹妹入宫时间虽不长,但想必也看出,这后宫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本宫如今这般模样……更是如履薄冰。”
甄嬛垂眸:“娘娘圣宠优渥,何出此言?”
“圣宠?”年世兰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抚上高耸的腹部,“君恩如水,来去无常。今日是蜜糖,明日或许便是砒霜。本宫如今别无他求,只求能平安生下这孩子,护他周全,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直看向甄嬛:“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容不下本宫,更容不下本宫的孩子。前番几次三番的手段,妹妹想必也有所耳闻。”
甄嬛心头一跳,谨慎道:“宫中流言纷杂,臣妾不敢妄听妄信。”
“流言?”年世兰冷笑一声,却不深究,只是道,“罢了,那些阴私之事,不提也罢。本宫今日请妹妹来,实是有件更要紧的事,想……求妹妹帮个忙。”
甄嬛愈发警惕:“娘娘言重了,臣妾人微言轻,只怕……”
“妹妹先听本宫说完。”年世兰打断她,从枕边取出那个早已备好的锦盒,打开推到甄嬛面前。
里面珠光宝气,赤金红宝石璀璨夺目,翡翠镯子水头极好,绿得滴油。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甄嬛脸色微变:“娘娘这是何意?”
年世兰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重量:“本宫想求妹妹,让你身边那位安答应,通过她父亲在通政司的关系,设法……截下一道奏折。”
甄嬛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年世兰,脸上血色尽褪:“娘娘!私截奏折乃是死罪!臣妾万万不敢!”
“本宫知道这是死罪。”年世兰目光死死锁住她,不容她退缩,“若非走投无路,本宫绝不会行此险招!那奏折是本宫那不成器的兄长年羹尧所上,他醉酒被人怂恿,竟自请复任陕甘总督!此折一上,龙颜必然震怒!我年家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本宫……本宫和孩子也绝无幸理!”
她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妹妹,本宫知道你我之间素有龃龉。但今日之事,无关恩怨,只关生死!本宫并非要你永远扣下奏折,只需拖延一两日!给本宫一点时间,让家中母亲设法劝阻兄长,收回这自寻死路的念头!”
她推开锦盒,紧紧抓住甄嬛的手,指尖冰凉,带着绝望的力度:“妹妹,你是个聪明人。你应当知道,若年家此时倒台,后宫局势将会如何?皇后娘娘一人独大,下一个,又会轮到谁?今日我年世兰求到你面前,送出这份‘投名状’,他日你若有所需,我必倾力相报!”
甄嬛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心更是狂跳不止,几乎要撞出胸腔。
华妃竟然向她低头!向她求救!用的还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方式!
私截奏折,确是死罪。但华妃的话,却像毒蛇一样钻入她心里。
年羹尧若此时倒台,华妃失势,皇后便再无顾忌……下一个,确实很可能就是自己这个日渐得宠、又无强援的莞贵人!
帮华妃,便是遏制皇后。这确是一把能伤人的双刃剑。
而且,华妃此举,无异于将最大的把柄亲手送到了自己手上……
电光石火间,甄嬛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
她看着年世兰苍白脆弱、满是恳求的脸,又看向那盒璀璨却烫手的珠宝。
最终,她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声音低哑:“娘娘……此事太过重大,臣妾……需要时间考虑。”
年世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赌输了吗?
却听甄嬛接着道,目光扫过那锦盒:“这些东西,娘娘还是收回去吧。太过扎眼。”
年世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要珠宝,她要的是更实际、更隐秘的“报答”和“承诺”!
“好。”年世兰立刻道,“只要妹妹肯援手,今日之情,本宫铭记于心。他日妹妹若有难处,本宫定义不容辞。”
甄嬛沉默片刻,终于缓缓起身,屈膝一礼:“臣妾尽力一试。但成与不成,臣妾不敢保证。”
“有妹妹这句话,就够了。”年世兰松了一口气,浑身几乎虚脱。
甄嬛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看着她消失在宫门外的背影,年世兰瘫软在榻上,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赌赢了。暂时赢了。
甄嬛接下了这把刀。
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她抚着剧烈跳动的心口和躁动不安的胎儿,缓缓闭上眼。
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
若你再执迷不悟……年家满门的性命,便真的到头了。
喜欢重生后我把欢宜香换掉了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重生后我把欢宜香换掉了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