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年世兰的仪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碎玉轩。
尚未靠近，便已看到那边天空被映照出一片不祥的橘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烟尘气息，虽然火势似乎已被控制，但混乱的哭喊声、泼水声、呵斥声依旧不绝于耳。
碎玉轩宫门大开，太监宫女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奔忙着，提着水桶，脸上满是烟灰和惊惶。眼见圣驾到来，更是吓得跪倒一片。
皇帝看也不看他们，铁青着脸，大步流星直冲而入。
年世兰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起火点确是小厨房方向，此刻明火已基本被扑灭，但仍有滚滚浓烟从烧得焦黑的门窗中冒出，断壁残垣间不时有火星噼啪作响。
救火的太监们正在做最后的清理，防止死灰复燃。
“莞贵人呢？！”皇帝厉声喝问，声音因焦急和愤怒而有些嘶哑。
“皇上！”崔槿汐和浣碧从正殿方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跪倒在地，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上又是黑灰又是泪痕，模样狼狈不堪，“皇上万岁！我们小主……小主受了惊吓，但万幸无恙，此刻正在殿内……”
皇帝闻言，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快步走向正殿。
年世兰也跟了上去，经过小厨房废墟时，她刻意放缓脚步，仔细看了一眼那烧得面目全非的灶台和散落一地的食材器皿。
正殿内，甄嬛果然“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体微微发抖，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仿佛寒冷至极。见皇帝进来，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皇帝一把按住。
“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扫过殿内惊魂未定的众人。
崔槿汐泣不成声，还是浣碧强忍着恐惧回道：“回皇上……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小主晚上说想吃些清淡的粥品，奴婢就去小厨房看着火……可是……可是那灶火不知怎么，突然就爆燃起来，引燃了旁边堆放的柴火……火势一下子就大了……幸好……幸好发现的早，大家拼命救火……”
灶火突然爆燃？年世兰眸光一闪。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冬日干燥，柴火堆积，确有失火可能。但偏偏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偏偏是碎玉轩的小厨房？
“可有人受伤？”皇帝沉声问。
“有几个救火的小太监烧伤了手脸，已去传太医了……小主只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伤……”浣碧回道。
皇帝眉头紧锁，目光再次投向小厨房的方向，眼神惊疑不定。他并非完全相信这番说辞。
宫中防火条例极严，小厨房失火并非小事，更何况是在莞贵人宫里。
“苏培盛！”皇帝喝道。
“奴才在！”
“给朕仔细查！彻查这起火原因！是意外还是有人疏忽失职，或是……”皇帝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然弥漫开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嗻！”苏培盛心头一凛，连忙领命而去。
皇帝又温言安抚了甄嬛几句，承诺会加派人手护卫碎玉轩，确保安全。
年世兰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甄嬛和她宫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甄嬛的惊恐和虚弱不像完全伪装，崔槿汐和浣碧的后怕也似乎真实。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果这火是为了掩盖什么？比如……投毒？那么纵火之人目的达到，必然会留下痕迹。
如果这火是为了制造混乱，趁机做别的？那目的又是什么？
她忽然想起自己送给甄嬛的那个香囊。那里面加的料，虽无毒，却气味特殊持久……若真有人想在饮食或香料中下毒，
这个香囊的存在，会不会反而成了某种阻碍或变数？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清理小厨房废墟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个东西，面无人色：“皇上……皇贵妃娘娘……在……在灶台灰烬里……发现……发现了这个……”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那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是一个烧得半毁、却依稀能看出形状的……布偶？！那布偶也被烧得焦黑，但隐约可见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字迹和针孔！
又是一个巫蛊偶？！
所有人脸色骤变！甄嬛更是吓得惊呼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皇帝一把夺过那烧毁的布偶，看着上面残存的、恶毒的诅咒痕迹，额角青筋暴起，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巧合吗？！安陵容刚死，碎玉轩就又出现了这种东西？！
“搜！给朕再搜！”皇帝的咆哮声震得整个碎玉轩都在颤抖，“看看这碎玉轩里，还藏了多少这种污秽东西！”
侍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行动起来。
年世兰的心也提了起来。这布偶是原来就有的，还是刚刚被人趁机放入灰烬的？
若是后者，那这纵火之人的心思，就太过歹毒了！不仅是要杀人，还是要诛心！要将巫蛊的罪名再次扣在甄嬛头上！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崔槿汐和浣碧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充满后怕和庆幸的眼神。
很快，侍卫们回报，并未再搜出其他可疑之物。
皇帝看着那烧毁的布偶，又看看吓得魂不附体的甄嬛，胸中的怒火和疑虑交织翻滚。他自然不信甄嬛会自己诅咒自己，但这东西出现在她宫里，终究是洗不脱的嫌疑和晦气！
“皇上……”年世兰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此事颇为蹊跷。火起突然，又恰好烧出此物……臣妾以为，恐是有人故意纵火，意图一石二鸟，既谋害莞贵人，又行栽赃陷害之实。还需彻查今日所有接近过小厨房之人，以及宫中近日是否有异常人员出入。”
她的话，将焦点从甄嬛身上引开，指向了潜在的“外人”。
皇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震怒，点了点头：“皇贵妃所言有理。苏培盛，给朕查！所有相关人员，一律严加审问！”
“嗻！”
皇帝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甄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疲惫的叹息：“你好生歇着吧，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显然今夜之事让他心情极差。
年世兰留在最后，她走到甄嬛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妹妹受惊了。今晚之事，绝非偶然。妹妹近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是……发现过什么异常？”
甄嬛抬起泪眼，楚楚可怜地看着年世兰，声音虚弱而茫然：“臣妾……臣妾病中许久，连宫门都甚少出，能得罪谁……今日之事实在可怕……若不是宫人救火及时，臣妾恐怕早已葬身火海……”
她答得滴水不漏，将受害者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年世兰不再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道：“妹妹无事便好。日后饮食起居，还需更加小心才是。本宫会加派可靠人手，护卫碎玉轩。”
“谢娘娘……”甄嬛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光芒。
年世兰转身离开碎玉轩。宫门外，冷风一吹，带着浓郁的焦糊味，让她头脑更加清醒。
今夜这场火，烧得太巧，太诡异。
回到翊坤宫，周嬷嬷早已焦急等候。
“娘娘，您没事吧？”她上前急切地问道。
“本宫无事。”年世兰坐下，揉了揉眉心，“碎玉轩那边，我们的人可看到什么异常？”
周嬷嬷摇头：“火起突然，咱们的人在外围，并未看到有人纵火的迹象。但是……娘娘，有个情况很奇怪。”
“说。”
“火势起来后，混乱中，咱们的人似乎瞥见一个黑影，极快地从小厨房侧后的窗棂翻了出去，身手极其利落，瞬间就消失在夜色里了。但因为当时太乱，又不能确定是不是救火的人，所以不敢妄报。”
黑影！身手利落！
年世兰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与今日在梅林取走毒药的那个“练家子”特征何其相似！
难道……取走毒药和纵火的是同一伙人？他们今夜原本的计划可能是在饮食中下毒，是因为她提醒后甄嬛加强了防范？，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纵火，并趁机将早已准备好的、烧毁的巫蛊偶投入火场，制造混乱和嫌疑？
好狠毒的手段！好周密的计划！
那包被取走的毒药，此刻在哪里？是已经用掉了，还是依旧握在对方手中，准备下一次攻击？
目标到底是谁？甄嬛？皇帝？还是……她自己？
年世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敌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狡猾、更加凶残！
“娘娘，现在怎么办？”周嬷嬷的声音带着担忧。
年世兰沉默良久，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等。”
“等？”周嬷嬷不解。
“对，等。”年世兰声音低沉，“对方接连出手，虽未竟全功，但也必然露出了更多马脚。苏培盛在查纵火，皇上已然起疑。他们比我们更急。”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传话下去，让我们的人，从明日起，密切关注齐妃、还有……敦亲王府的一切动静。尤其是，看看他们府上，近日是否有‘生面孔’的江湖人士出入。”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只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手，快要按捺不住了。
而她要做的，就是布好陷阱，等着它自己暴露出来！
夜更深了。
碎玉轩的焦糊味随风飘散，仿佛笼罩了整个紫禁城。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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