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仪仗抵达碎玉轩时,皇帝尚未离开。
宫门外的赏赐箱子还零星堆放着,太监宫女们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见到皇贵妃仪仗,慌忙跪地迎接,那喜气中便又掺上了几分惊惧。
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下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而关切的笑容,仿佛真是来分享喜悦的。她甚至抬手虚扶了一下跪迎的崔槿汐:“快起来吧。莞妹妹有如此大喜事,本宫心里也跟着高兴,特来瞧瞧。”
她的声音温和,姿态优雅,任谁也挑不出错处。但崔槿汐抬头触及她那双深不见底、虽含笑却无半分暖意的眼眸时,心头猛地一寒,连忙又低下头去:“谢皇贵妃娘娘,娘娘请。”
步入正殿,药味早已被一种清雅的安胎香氛取代。皇帝果然还在,正坐在暖阁炕边,握着甄嬛的手低声说着什么,眉眼间是罕见的、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温柔。
甄嬛半倚在引枕上,穿着一身柔软的浅粉色寝衣,未施粉黛,脸色却透着一抹健康的红晕,眉眼间带着初为人母的羞涩与幸福,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见到年世兰进来,皇帝笑道:“世兰来了?正好,嬛嬛有喜,朕心甚悦!”
甄嬛也要挣扎起身行礼,被皇帝轻轻按住。
年世兰上前,依礼福身:“臣妾恭喜皇上,恭喜莞妹妹。”她目光落在甄嬛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笑容愈发和煦,“真是天大的喜事。妹妹如今可是咱们宫里最金贵的人了,定要好生保养,万勿劳累。”
说着,便示意颂芝将带来的贺礼呈上——是一对品相极好的紫玉如意和几匹柔软的云锦,寓意吉祥,又实用贴心。
“劳皇贵妃娘娘费心,臣妾愧不敢当。”甄嬛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虚弱,眼神却清亮坦然地对上年世兰的视线,并无半分躲闪或心虚。
“妹妹说哪里话,这是应当的。”年世兰笑得无懈可击,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语气自然地与皇帝和甄嬛话起家常,询问太医如何说,饮食起居有何需要注意之处,俨然一位关怀备至的嫡姐。
皇帝见她如此大度体贴,心中更是欣慰,言语间对年世兰也多了几分看重。
年世兰面上含笑应对,心中却冰冷一片。甄嬛的表现太过镇定,太过自然,仿佛之前那个“病弱垂死”的人根本不是她。这份心机和隐忍,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闲聊片刻,皇帝因前朝还有事,便起身离去,嘱咐甄嬛好生休息,又特意对年世兰道:“世兰,你掌管六宫,嬛嬛这一胎,朕就交给你多看顾了。”
年世兰心中恨极,面上却恭敬温顺:“皇上放心,臣妾定当竭尽全力,护佑莞妹妹和龙胎周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起驾离去。
皇帝一走,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只剩下年世兰和甄嬛,以及侍立在一旁、高度戒备的崔槿汐和浣碧。
年世兰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端起宫女新奉上的茶,轻轻拨弄着茶沫,目光再次落在甄嬛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妹妹真是好福气,好本事。不声不响的,竟给了皇上和本宫这么大一个惊喜。本宫之前还总担心妹妹身子孱弱,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甄嬛垂下眼睫,声音依旧柔弱:“臣妾也是近日才觉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才知道……许是上天垂怜,赐下这点骨血。之前病体沉沉,未能及早察觉,让娘娘担忧了,是臣妾的不是。”
“哦?竟是近日才知?”年世兰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本宫瞧着妹妹气色倒好,想来这孩儿是个知道疼人的,并未让妹妹受太多苦楚。只是……妹妹之前病得那般重,又是咳血又是梦魇的,本宫还忧心忡忡,如今看来,竟是因祸得福了?这倒是奇事。”
她的话,句句带刺,直指甄嬛之前病情的蹊跷。
甄嬛抬起眼,眼中已蒙上一层水雾,楚楚可怜:“臣妾也不知为何……许是得知有孕后,心中有了指望,这病竟莫名去了大半……皇贵妃娘娘莫非是不信臣妾?”说着,竟似要落下泪来。
崔槿汐连忙上前劝慰:“小主切勿激动,太医说了您如今可万万不能伤心动气啊!”这话,明着劝甄嬛,暗里却是说给年世兰听。
年世兰看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缓和了语气:“妹妹这是做什么,本宫岂有不信之理?只是关心则乱罢了。你既有福气怀上龙种,以往种种病痛自然都该消散了。这是大喜事,合该高兴才是。”
她又坐了片刻,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关怀话,便起身告辞。
走出碎玉轩,年世兰脸上的温和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阴沉。
“娘娘……”颂芝担忧地低声唤道。
“回宫。”年世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回到翊坤宫,她挥退所有人,独自坐在殿中,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强行压下的怒火和恨意如同岩浆般翻涌!
甄嬛!她竟然敢!她竟然用装病来掩盖身孕,将她年世兰,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而皇帝,竟然如此看重这一胎!那毫不掩饰的喜悦,那将龙胎托付给她的“信任”,此刻都像是尖刀,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那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无论是不是甄嬛的,只要是皇帝如此期待的孩子,就不能留!尤其是甄嬛的孩子!
但她不能亲自动手。皇帝刚刚才将甄嬛这一胎托付给她,若出了事,她首当其冲。而且甄嬛如此诡计多端,必然防范严密。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又快又狠,而且与她毫无关联的刀。
谁最合适?
新入宫的那几个贵人?乌雅氏和郭络罗氏嫉妒心重,又仗着太后,或许可以利用。但她们刚入宫,根基尚浅,未必能成事,反而容易坏事。
那个一直装傻的年玉柔?她姓年,若是她动手,无论成败,年家都脱不了干系。
敦亲王……那条线上的毒药……
年世兰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寒光!
是了!还有那包被取走的毒药!若是那毒药用在甄嬛身上,造成她“意外”小产……那么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转向那条隐藏在暗处的、与敦亲王相关的线上!既能除掉龙胎,又能借机打击敦亲王,甚至可能将太后也拖下水!
一箭三雕!
可是,那包毒药如今在谁手里?如何能确保它用在甄嬛身上?
年世兰猛地站起身,在殿内快速踱步。她需要找到一个连接点,一个能将毒药悄无声息送入碎玉轩,并且能让甄嬛毫无防备接触到的途径。
饮食?甄嬛经历之前种种,饮食必然格外小心,小厨房看的紧,难以下手。
熏香?皇帝赏了安胎香,碎玉轩定然只用固定的、检查过的香料。
衣物首饰?赏赐之物都要经过严格查验……
还有什么?
年世兰的目光猛地落在今日带去碎玉轩、作为贺礼的那几匹云锦上!
云锦……柔软贴身,常用来制作寝衣或婴儿襁褓!若是将毒药提前淬炼浸泡在那些锦缎里……
甄嬛有孕,必然会用这些上好的料子为孩子准备衣物!甚至可能自己也会用!而一旦接触,毒药便可经由皮肤缓慢渗透……
这个念头让她兴奋得微微战栗!但随即又冷静下来。如何淬炼?如何确保药性?如何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将处理过的料子送进去?那云锦是当着皇帝的面赏的,若是出事,她同样脱不了干系。
不行,太过冒险。
她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更需要一个……能接触到毒药,并且愿意为她火中取栗的执行者。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钟粹宫的方向。
或许,那位一直“谨小慎微”的谨贵人,是时候该派上点用场了。
“嬷嬷!”她扬声唤道。
周嬷嬷应声而入。
“让我们的人,给谨贵人递句话。”年世兰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就说……本宫瞧她身子一直不见好,甚是担忧。听闻她娘家似乎认得一位辽东来的名医,最擅调理妇人虚寒之症,或许可请来一试。”
年玉柔的娘家在辽东……而敦亲王的封地,也在辽东附近。这或许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机会。
周嬷嬷心领神会:“是,娘娘。还有……碎玉轩那边,要不要……”
“暂时不要动。”年世兰摆手,“吩咐我们的人,对碎玉轩的一切,只远远看着,记录下所有进出的人和物,尤其是太医开的方子、送的药材、以及各宫赏去的吃食用度。但绝不许靠近,更不许插手分毫。”
她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地出击。
“是。”
夜幕降临,年世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碎玉轩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炽烈的光芒。
甄嬛,你且好好享受着这短暂的喜悦吧。
你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这场围绕龙种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年世兰,绝不会是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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