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淌过,转眼弘晟已过了百日。小家伙长得越发白胖可爱,黑葡萄似的眼珠灵动机警,见人就笑,尤其被皇帝抱在怀里时,更是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哄得龙心大悦,赏赐几乎要将翊坤宫的门槛踏平。
年世兰的身子也在章弥的精心调理下逐渐好转,虽仍比产前清减,但脸上已有了血色,行动间也恢复了往日的些许风姿,只是眉宇间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偶尔掠过的冷光,提醒着人们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骄纵的华妃。
皇帝来的次数依旧频繁,有时是看孩子,有时也只是坐着喝盏茶,与她说些前朝后宫的琐事。年世兰总是恰到好处地听着,偶尔温软地附和几句,从不妄议政事,更不替年家求任何恩典。她越是如此,皇帝眼中的怜惜与放松便越多一分。
这日皇帝心情颇好,逗弄了弘晟半晌,忽然道:“世兰,朕想着,弘晟日渐长大,身边总需要几个妥帖的人。朕看你对颂芝和周嬷嬷甚是倚重,便晋颂芝为翊坤宫管事姑姑,周嬷嬷赐七品典制俸禄,依旧在你身边伺候,如何?”
年世兰心中一动,立刻起身谢恩:“臣妾代她们谢皇上隆恩!只是……这于宫规是否……”
“朕说合适便合适。”皇帝摆手打断,笑道,“你如今身子弱,弘晟又小,身边没几个得力的怎么行?朕瞧着,翊坤宫如今也太冷清了些,内务府新挑了一批小太监和小宫女,明日让苏培盛带过来,你亲自挑几个顺眼的添上。”
恩宠之下,是更深层的掌控。添人固然是体恤,又何尝不是安插耳目的好机会?
年世兰心知肚明,脸上却露出欣喜感激的笑容:“皇上体贴入微,臣妾……臣妾真不知如何报答。”
“你好好将养身子,将弘晟平安带大,便是对朕最好的报答了。”皇帝拍拍她的手,语气温和。
送走皇帝,年世兰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嬷嬷,颂芝,你们都听到了。”她看向二人,“皇上这是要给咱们这翊坤宫,添‘眼睛’了。”
周嬷嬷神色凝重:“娘娘放心,老奴和颂芝必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让那些脏的臭的近了娘娘和小主子的身!”
颂芝也连忙点头,如今她已是管事姑姑,气度沉稳了不少:“奴婢定会仔细甄别,若有那起子心怀不轨的,绝逃不过奴婢的眼!”
“光是防,还不够。”年世兰眸光微冷,“明日挑人,颂芝你亲自去。专挑那些家世清白、模样老实、看起来不太机灵的。越是笨拙,背后的人才越容易放松警惕,也越容易……为我们所用。”
颂芝瞬间领会:“奴婢明白!”
次日,苏培盛果然领着两排十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来了翊坤宫。年世兰只隔着帘子看了大概,便让颂芝去挑。
颂芝谨记吩咐,专挑了几个看起来怯生生、手脚甚至有些笨拙的留下,又按制选了几个模样中等、言语不多的。
苏培盛笑着应了,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闪了闪。华妃娘娘……如今选人的眼光,倒是“特别”。
新人安置下去,自有周嬷嬷和颂芝调教看管。翊坤宫依旧铁桶一般。
又平静了一段时日。弘晟开始咿呀学语,第一个清晰吐出的词竟是“娘”,喜得年世兰搂着儿子落了泪,皇帝知道后更是大赏宫人。
就在这一片看似和乐融融中,周嬷嬷那日从宫外回来,脸色却有些异样。她寻了个由头遣开旁人,悄声对年世兰道:“娘娘,老奴今日听到些风声……关于……关于端妃娘娘的。”
年世兰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弘晟,闻言动作一顿:“端妃?她怎么了?”
“说是……端妃娘娘当年小产,并非意外,而是……”周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而是中了暗算,伤了根本,才再难有孕。且那手段……极其阴损,似是用了极寒的药物,慢慢掏空了身子。”
年世兰瞳孔骤缩!端妃当年小产之事,她亦有耳闻,只道是意外,难道……
她猛地想起端妃送来的那对刻着佛经的金手镯,和她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
“消息从哪来的?可靠吗?”年世兰沉声问。
“是从一个出宫荣养的老太医那里流出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只是年代久远,拿不出实证了。但老奴想着,无风不起浪……”周嬷嬷谨慎道。
年世兰放下拨浪鼓,心绪翻涌。若此事为真,那下手之人……后宫之中,谁最忌惮端妃?谁又能有如此缜密阴毒的手段?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皇后!乌拉那拉·宜修!
她不仅对自己下手,更早之前,就已经用同样狠辣的手段除掉了潜在的威胁!端妃家世不凡,若当年顺利产下皇子,今日之后宫,恐怕早非皇后一人独大!
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警惕,却没想到皇后的狠毒和耐心,远超她的想象。
端妃今日送来这隐秘的消息,是投石问路?还是想借她之手,报当年之仇?
无论哪种,这都是一把足以将皇后置于死地的利器!只是……时机未到,证据不足。
年世兰缓缓吸了一口气,将翻腾的杀意强行压下。
“嬷嬷,此事到此为止,切勿再对任何人提起。”她声音冷静得可怕,“咱们……就当从未听过。”
周嬷嬷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老奴明白。”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能将这些陈年旧账一并清算的最佳时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日后,景仁宫传来消息,皇后头风病发作,甚是严重。各宫嫔妃皆需轮流前往侍疾。
旨意传到翊坤宫,年世兰正陪着弘晟玩闹。
颂芝一脸忧色:“娘娘,您身子才将好些,这侍疾劳心劳力,万一……”
年世兰逗弄儿子的手指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皇后这病,发作得可真是时候。前脚端妃旧事的风声刚起,后脚她就病了。是真病,还是又想借此谋划什么?
“无妨。”她淡淡道,“皇后娘娘病重,本宫岂能不去尽尽心?去回了话,明日便轮到本宫了。”
次日,年世兰刻意打扮得素净了些,脸上也未施太多脂粉,带着几分病弱之态,来到了景仁宫。
殿内药气弥漫,皇后果然卧在凤榻上,额覆巾帕,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似是痛极。各宫嫔妃侍立一旁,皆是屏息凝神。
年世兰依礼上前,柔声问候:“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臣妾忧心不已。可曾宣太医仔细瞧过了?”
皇后睁开眼,看到她,虚弱地笑了笑:“劳华妃妹妹挂心。老毛病了,歇歇便好。只是累得姐妹们在此辛苦。”
“侍奉娘娘是臣妾等的本分,何谈辛苦。”年世兰语气恭顺,目光却快速扫过皇后的面色和殿内陈设。
剪秋端上一碗浓黑的汤药,皇后接过,勉强喝了几口,便摆手示意撤下,又闭目歇息。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只听得见皇后偶尔压抑的、因头痛而发出的细微呻吟。
过了一会儿,皇后忽然又睁开眼,看向年世兰,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本宫病中无聊,倒想起一桩旧事。听闻华妃妹妹娘家兄长,如今在京郊皇庄荣养,可还适应?若有任何短缺,妹妹定要开口,莫要委屈了功臣。”
年世兰心中冷笑,来了。果然还是忍不住要探听年家的动向。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无奈:“劳娘娘记挂。兄长一切安好,如今闲云野鹤,反倒比在朝时更舒心些。只是他粗人一个,怕是辜负了皇上的隆恩和娘娘的厚爱了。”
“妹妹过谦了。”皇后笑了笑,似随口道,“安荣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岂会真甘于寂寞?本宫还听说,他近日似乎常与一些旧部将领书信往来?想必也是怀念昔日沙场岁月吧。”
年世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皇后竟连哥哥与旧部书信往来这等隐秘之事都知晓?!是确有其事,还是故意诈她?!
皇帝最忌惮的,便是武将结交旧部!
她立刻起身,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恐的哽咽:“皇后娘娘明鉴!绝无此事!兄长如今每日不过莳花弄草,修身养性,万万不敢再与军中旧部有任何牵扯!此话不知从何而起,这是要置我年家于死地啊!求娘娘彻查,还兄长一个清白!”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皇后没料到她反应如此激烈,愣了一瞬,忙道:“妹妹快起!本宫也只是听闻一二,并非疑心安荣公。既是无稽之谈,那便最好不过了。本宫自是信得过妹妹和年家的忠心。”
年世兰却不肯起,依旧跪着垂泪:“娘娘!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定是有小人见不得年家安稳,故意构陷!求娘娘务必查清源头,严惩造谣之人!否则……否则臣妾与兄长,日夜难安!”
她步步紧逼,反将一军。
皇后被她哭闹得头痛似乎更厉害了,脸色也难看起来,只得强撑着道:“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了。定会查问清楚,绝不叫功臣蒙冤。妹妹快起来吧,你身子弱,经不得如此。”
年世兰这才在颂芝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依旧用绢帕拭着泪,坐回原位,一副惊魂未定、委屈至极的模样。
经此一闹,皇后也没了再试探的心思,殿内气氛更加凝滞。
又熬了半个时辰,皇后便称乏了,让众人都退下。
年世兰走在最后,离开前,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皇后榻边小几上那碗未曾喝完的汤药,眼神微凝。
回到翊坤宫,屏退左右,年世兰立刻唤来周嬷嬷:“嬷嬷,你想办法,查查皇后今日那碗药。”
周嬷嬷一惊:“娘娘是怀疑……”
“皇后头风发作是常事,但今日那药的气味……似乎与往常太医开的方子有些不同。”年世兰眸光锐利,“而且,她病得如此‘恰到好处’……”
周嬷嬷神色一凛:“老奴明白!这就去想办法!”
两日后,周嬷嬷带回消息,脸色极其难看:“娘娘……景仁宫小茶房一个负责倒药渣的小太监,是咱们的人。他偷偷留了些皇后近日的药渣……章太医悄悄验了,说……说里面多加了一味药性极其猛烈的发散之物!寻常人用了并无大碍,但若有头风旧疾者用了,便会……便会头痛欲裂,状若病发!”
年世兰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果然!皇后竟是利用自身疾病来做戏!她对自己都如此狠得下心!用加重病痛的方式来博取同情,掩饰真实目的,甚至可能是想借此试探什么,或是布置更深的陷阱!
这个女人的心机深沉和狠毒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打乱她的步调!
年世兰眼中寒光凛冽,她看向摇床中熟睡的弘晟,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顶。
“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本宫身为妃嫔,理当尽心。”
她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铁。
“去将库房里那支上好的百年老山参找出来,再备上几匹软缎。明日,本宫要亲自去景仁宫……探病。”
“顺便,也该让皇上知道,皇后娘娘为了六宫事务,是如何‘殚精竭虑’,以致旧疾复发,痛楚难当的。”
周嬷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精光一闪:“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次日,年世兰果然带着厚礼,再次来到景仁宫。
皇后依旧卧病,见她又来,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温和。
年世兰关切备至,嘘寒问暖,言语间满是心疼:“娘娘如此辛苦,臣妾瞧着真是……恨不能替娘娘分担一二。皇上方才还问起娘娘凤体,听闻娘娘头痛欲裂,甚是忧心,已吩咐太医院务必用最好的药……”
她絮絮说着,目光却时刻留意着皇后的反应。当提及皇帝已知她“病重”时,皇后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僵硬。
年世兰心中冷笑,话锋一转,似无意般叹道:“说来也是臣妾的不是。昨日回宫后,总是心神不宁,想起娘娘问及兄长与旧部书信之事,便又去信严词追问兄长。兄长回信赌咒发誓,绝无此事,还道定是那些往日与他有怨的朝臣,见不得他安生,故意在娘娘面前进了谗言,离间天家与功臣之情……臣妾想着,娘娘素来明察秋毫,定不会被小人蒙蔽,这才稍稍安心。”
她这话,既是再次撇清年家,更是将“进谗言”的帽子,隐隐扣向了皇后的消息来源。
皇后脸色微微发青,胸口起伏了一下,似乎被那碗加了料的药和年世兰句句带刺的话气得头痛加剧,勉强笑道:“妹妹多心了,本宫自是信得过……”
话未说完,她忽然闷哼一声,猛地抬手按住额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青筋暴起,似是痛极了。
“娘娘!”剪秋惊呼上前。
年世兰也立刻起身,满脸“担忧”:“娘娘!您怎么了?快宣太医!”
景仁宫内顿时一阵忙乱。
年世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皇后痛得浑身蜷缩,冷汗涔涔。
自作自受。
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冰冷的快意。
这场戏,既然开了场,就得好好唱下去。
她倒要看看,皇后这般折腾自己,究竟能换来几分帝王的怜惜,又能……撑到几时。
而她自己布下的网,也该慢慢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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