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的指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后宫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泛起隐秘的涟漪。
给谨贵人年玉柔的“建议”很快经由秦嬷嬷“无意”中的关怀传递了过去。
据说年玉柔听到“辽东名医”时,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些,只含糊地应了声“谢娘娘关怀,臣妾惶恐”,便再无下文,依旧称病不出。
年世兰并不急于一时。她有的是耐心等待鱼儿自己躁动。眼下更重要的,是布好对付甄嬛的局。
碎玉轩如今被皇帝和太后双重关注,俨然成了后宫最炙手可热又最敏感的地方。赏赐、问候、探视络绎不绝,但真正的核心区域——甄嬛的寝殿和小厨房,却被崔槿汐和浣碧看得铁桶一般,外人难以靠近。
翊坤宫的眼线只能远远记录:太医每日请脉的时辰、开的方子药材来源、各宫送去的礼物清单……信息琐碎而庞杂。
这日,周嬷嬷将一份誊抄的碎玉轩近日饮食记录呈给年世兰过目。上面详细罗列了甄嬛每日的膳食品类,多是清淡滋补之物,并无出奇。
“娘娘您看,”周嬷嬷指着一处,“这是御膳房每日特供的血燕窝,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用的是最好的暹罗官燕。”
年世兰目光扫过,淡淡道:“皇上倒是用心。”语气听不出喜怒。
她又往下看,目光忽然在一处微微停顿:“这‘安胎养神糕’是何处来的?御膳房似乎并无此例菜。”
周嬷嬷忙道:“回娘娘,据说是莞贵人母亲昨日递牌子进宫探视时带来的,是甄府自家厨子做的拿手点心,因莞贵人孕中胃口不佳,吃了两块觉得爽口,皇上便准了每日由甄府做了送来,经太医查验无误后食用。”
甄府送来的?!
年世兰的心猛地一跳!一条毒计瞬间在她脑中成形!
甄府!这是一个绝佳的、与她年世兰毫无关系的突破口!若是甄家送来的吃食出了问题,谁又能怪到翊坤宫头上?!
“甄府每日何时送来?经由何人接手?太医如何查验?”年世兰连声追问,语速极快。
“每日巳时初由甄府家仆送到神武门,由碎玉轩的太监小允子亲自接手,直接提回碎玉轩,当着小允子、浣碧和一位当值太医的面,取出些许验看银针,并由太医嗅验无误后,方才呈给莞贵人。”周嬷嬷早已将流程打听得一清二楚。
严密!极其严密!几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验毒、验针、三方监视……
年世兰蹙眉沉思。硬来肯定不行,必须找到这个流程中最薄弱的环节。
小允子?浣碧?太医?还是……甄府那个送糕点的家仆?
“去查!那个每日送糕点的甄府家仆,是什么人?在甄府多少年了?家世背景如何?可有嗜好或软肋?”年世兰立刻下令。
“是!”周嬷嬷领命,旋即又迟疑道,“娘娘,即便如此,要在三方眼皮底下做手脚,难如登天啊。而且那糕点经手人少,一旦出事,追查起来……”
“本宫知道难。”年世兰眼神冰冷锐利,“所以,不能我们的人动手。要让它‘自然’地出问题。”
“自然?”
“比如……食材本身相克?或是制作过程中无意混入了什么东西?”年世兰缓缓道,“甄家厨子毕竟不是御厨,偶尔出点差错,也是难免的,不是吗?”
周嬷嬷瞬间明白了年世兰的意思——从源头下手!让甄家自己“无意中”做出有问题糕点!
但这同样极难操作。如何能遥控甄府的厨子?
“嬷嬷,”年世兰忽然想起一事,“你方才说,那糕点需要太医嗅验?是太医院哪位太医负责?”
“是卫临卫太医。他精于妇婴科,皇上特意指了他负责莞贵人的龙胎。”
卫临?年世兰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稍一思索,猛地想起!之前调查安陵容时,那个突然“告假回乡”却出现在敦亲王别院的太医,不就姓卫吗?!虽然不确定是否是同一人,但这姓氏让她瞬间警觉!
“这个卫临,底细可清楚?”年世兰急问。
周嬷嬷一愣,忙道:“卫太医在太医院多年,医术口碑尚可,平日沉默寡言,并未听说与各宫往来密切。娘娘为何突然问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谨慎些好。”年世兰按下心中疑虑,但一条更阴险的计策已然浮现。若这个卫临也有问题……那或许,可以一石二鸟!
她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查清两件事:第一,甄府那个送糕点的家仆的所有底细。第二,卫临太医近日所有动向,以及他家中情况,有无异常。”
“娘娘是想……”
“若是那送糕点的家仆突然‘病’了,换了个我们‘认识’的人去送……或者,卫太医在‘嗅验’时,突然鼻子‘失灵’了片刻……”年世兰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致命的寒意,“又或者,那糕点本身确实没问题,但若与碎玉轩中某样东西结合,便成了剧毒……”
周嬷嬷听得脊背发凉,却不得不佩服年世兰心思之缜密狠辣。这已不仅仅是栽赃,更是要将甄家、甚至可能将太医院都拖下水!
“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周嬷嬷退下后,年世兰独自坐在殿中,指尖冰凉。这条计策步步惊心,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但她已顾不了那么多。甄嬛和她腹中的孩子,必须消失!
正心神不宁间,颂芝悄步进来,神色有些奇怪:“娘娘,方才……黄规全偷偷递了个消息进来。”
黄规全?那个因香药司事件被革职查办、差点丢了性命的内务府前任副总管?他还没死?
“他?”年世兰蹙眉,“他还能有什么消息?”
“他说……他说他知道当年是谁指使钱太监在皇上香料中动手脚……还说……此事与……与冷宫有关……”颂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恐惧。
冷宫?!年世兰猛地站起身!
安陵容已死,她埋下的那个诅咒甄嬛的桃木符也被起了出来,此事不是早已了结了吗?黄规全此时旧事重提,是想做什么?保命?还是……另有所图?
“消息怎么递进来的?可靠吗?”年世兰急问。
“是咱们一个负责浆洗的小太监,今早收到一件旧衣,里面塞了这张字条。”颂芝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呈上。
年世兰接过一看,上面只有潦草的一句话:“欲知香料旧事,三更御花园西北角,独自一人。”
字迹仓促,仿佛匆忙写就。
陷阱!这几乎明目张胆地是个陷阱!
黄规全一个戴罪之身,如何能轻易将消息递入翊坤宫?还要她皇贵妃深夜独自赴约?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是谁?敦亲王?还是……冷宫里那个本该无声无息的废后?!
年世兰的心脏狂跳起来。直觉告诉她,这很可能与那包消失的毒药有关!对方见她迟迟没有对甄嬛动手,终于按捺不住,想要主动接触,甚至……灭口?
去,还是不去?
去,风险极大,可能是自投罗网。
不去,或许就错过了一个摸清对方底细、甚至拿到那包毒药的绝佳机会!
年世兰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甲几乎将其掐破。
夜色,如同张开的巨口,等待着猎物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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