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沿着林荫道往宿舍走，路上不时能感受到探究的目光。几个夹着公文包的年轻干部站在宣传栏旁窃窃私语，见他经过时突然压低声音，眼神却不住地往他这边瞟。
“——就是那个被徐主任单独谈话的……” “听说谈了整整四十分钟……” “组织部徐主任可是很少……”
碎语顺着九月桂花香飘进耳朵，叶辰面不改色地捏紧公文包带子。正当他要拐进宿舍楼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辰同志，留步！”
河阳市发改委主任刘启明小跑着赶来，额角沁着薄汗。这位北方汉子显然不习惯南方九月的闷热，一边用笔记本扇风一边喘气：“晚上咱们同期培训的同志组织聚餐，就在党校后街的老灶火锅。都是自己人。”
见叶辰要开口，他抢先拍拍对方肩膀：“知道你要准备一些工作。再说——”他压低声音笑道：“徐主任夸你想法好，大伙儿都想取经呢。”
叶辰瞥见宿舍楼窗口几个闪躲的身影，忽然朗声笑道：“启明同志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推辞岂不是不识抬举？”他特意提高声量，让不远处竖着耳朵的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具体几点？我换身便服就过去。”
“七点整！三楼芙蓉厅！”刘启明会意地眨眼，声音也洪亮起来：“大伙儿可等着听听先进经验呢！”
两人相视一笑。梧桐叶沙沙作响，落日给党校的红砖楼镀上金边。叶辰望着刘启明远去的背影，指尖在公文包扣带上轻轻一敲——这场突如其来的聚餐，恐怕比课堂测验更值得用心准备。
好的，我们继续。
叶辰回到宿舍，换下了略显严肃的正式衬衫，选了一件质地不错的poLo衫和休闲长裤，既不会太随意，也符合非正式聚餐的氛围。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心里却在快速过着可能到场的人员名单。这期培训班的学员，基本都是各地市和厅局的骨干，正处和副处是主力，个个都是人精，今晚这顿饭，绝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
七点整，叶辰准时出现在老灶火锅三楼芙蓉厅门口。门一推开，一股混合着牛油辣香和热烈气氛的声浪便扑面而来。一个大圆桌几乎坐满，约莫十几个人，果然如他所料，几乎都是熟面孔——同期培训里最活跃、最有分量的那批处级干部。
“哎呦！我们的明星学员来了！”率先开口的是省交通厅的综合处长李卫国，一个四十出头，面相敦厚却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他这一嗓子，立刻让全桌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叶辰身上。
“李处，您可别拿我开涮了。”叶辰笑着拱手，态度谦和地走进去，“路上有点堵，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来得正好！就等你开席呢！”刘启明立刻站起来，热情地拉着叶辰，把他安排在一个空位上。叶辰快速扫了一眼座位，心下明了。这个位置既不显眼也不偏僻，左右两边分别是邻市一位比较低调的财政副局长和省委党校的一位副教授，安排得颇为巧妙，既显示了一定的重视，又不会让他太过于被架在火上烤。
服务员很快加上了碗筷，锅底也开始翻滚起来。
“叶辰同志，今天徐主任可是跟你深谈了啊，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精神要给我们传达传达？”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来自省发改委的处长抿着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话一出，桌上看似随意的闲聊声顿时小了不少，好几双筷子都放慢了动作。
叶辰夹起一片毛肚在翻滚的红汤里涮着，语气轻松：“王处您这话说的，徐主任主要是关心我们年轻干部的学习和生活，问我适不适应省城的天气，食堂的饭菜合不合口味。顺便对我那不成形的想法，提了些修改意见，让我受益匪浅。”
他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领导的关怀，又淡化了个人的特殊性，最后把焦点引回了工作本身。
“同学们，土地集约利用这个方案好吗？”另一位分管自然资源口的副处长立刻接上，“我们市最近就在头疼这个，存量土地盘活难度太大，叶处你有什么高见，正好给我们启发启发？”
话题似乎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业务讨论。叶辰心里清楚，这是桌上这些老江湖们的标准操作：用业务探讨作为幌子，进行更深层次的试探和信息交换。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不疾不徐地说道：“高见谈不上，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核心还是觉得不能只靠行政命令压指标，得设计激励机制，比如容积率奖励、审批绿色通道，让企业自己从提高土地利用效率里尝到甜头……”
叶辰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既讲了宏观理念，也抛出了几个具体可行的操作点，但关键的数据和核心论证过程则巧妙地隐去不谈——那是他未来建设的底牌。
桌上的人听得频频点头，不时有人插话提问，讨论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但叶辰能感觉到，那些笑容和赞许的背后，是仍在进行的评估和判断。他们想知道徐主任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是他的背景？还是他真提出了什么惊人之论？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活络。刘启明适时地举起酒杯：“来来来，光顾着说话了，一起走一个！为我们同窗之谊，也预祝大家结业答辩顺利，回去都能‘进步’！”
“进步”二字在官场语境里意味深长，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举杯共饮。
叶辰也笑着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入喉，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有真诚的，有试探的，有羡慕的，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他知道，今晚之后，关于他的议论不会减少，只会变得更加具体。徐主任的青睐是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机遇，也将他推到了聚光灯下。这顿饭，只是接下来更多明里暗里关注的一个开始。
他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挂着温和而略显谦逊的笑容，主动拿起公筷给旁边的副教授夹了一筷子嫩牛肉：“李教授，您尝尝这个，煮久了就老了。”
动作自然，礼节周到。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涌动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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