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隆教授的通话，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座灯塔。叶辰挂断电话后，并未沉浸在振奋中太久，他深知，再高明的指点也需要落地于坚实的行动。
坐在略显空旷的办公室里，他凝视着窗外连坞县略显灰蒙的天空，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出来：必须立刻沉下去，用脚步丈量这片土地，亲眼看看真实的连坞，听听最基层的声音。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看文件，永远无法触及问题的核心。
他让办公室主任李爱国立刻通知几位副县长：常务副县长刘国栋、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张强、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李莉，以及分管城建交通的副县长赵大海。半小时后，一个小型但关键的调研团队组建完成。
通知下得突然，几位副县长反应各异。刘国栋接到电话时，正在听取财政局的汇报，他只是皱了皱眉，对着话筒淡淡回了句“知道了”，便继续之前的会议，看不出太多情绪。
张强则刚从农业局下来，风尘仆仆，接到通知便立刻让司机调头回县政府。
李莉正在一所乡镇小学检查工作，表示会尽快赶回。
赵大海则在交通局盯着一条乡村公路的维修方案，答应马上到位。
上午十点，县政府楼下，一辆黑色的公务中巴车已经准备就绪。叶辰率先上车，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他今天换上了一件更便于活动的夹克，显得干练而低调。
刘国栋是第二个到的，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夹克，头发一丝不苟，上车后对叶辰点了点头，叫了声“叶县长”，便在中部一个位置坐下，闭目养神，似乎对这次突如其来的调研并无太多期待，或者说，早已习惯了各种形式的“走过场”。
张强很快也到了，他肤色黝黑，身上似乎还带着田间的泥土气息，上车后主动和叶辰、刘国栋打了招呼，然后在叶辰斜后方坐下。
李莉稍晚几分钟赶到，她步履匆匆，上车后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叶县长，刘县长，从下面小学赶回来，有点堵车。” 叶辰温和地摆摆手：“没关系，李县长辛苦了，先坐下休息会儿。”
最后到的是赵大海，他嗓门洪亮，一上车就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叶县长，各位，不好意思，刚在跟公路局的同志吵吵那段水毁路面的修复方案，来晚了。” 人到齐后，中巴车缓缓驶出县政府大院。
叶辰没有选择去那些距离县城近、基础条件相对较好的乡镇，而是直接点了连坞县最偏远、据说也是贫困程度最深的青峰镇。
这个选择让车内几位副县长都有些意外，尤其是刘国栋，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叶辰的背影，又缓缓闭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车子驶出县城，平坦的柏油路很快变成了水泥路，继而变成了坑洼不平的柏油路和水泥路的混合体。
越是往青峰镇方向走，路况越差，车辆颠簸得厉害，窗外连绵的青山虽然秀美，却也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沉寂。
沿途村庄稀疏，看到的房屋大多低矮陈旧，田间劳作的也多是老人。
“赵县长，这条路就是通往青峰镇的主干道？”叶辰看着窗外，开口问道。 赵大海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苦笑：“叶县长，不瞒您说，这已经是县里多次修补后的样子了。青峰镇在山坳里，这条路是生命线，但地质条件差，每年雨季都有塌方、水毁，维修资金又永远不够，只能是哪里坏了补哪里，治标不治本。就这条路况，客商不愿意进来，里面的山货运出去成本也高得很。”
叶辰点点头，没有评论，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那些巨大的坑洼和路边偶尔可见的滑坡痕迹。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颠簸，中午时分，车子终于抵达青峰镇政府。
镇党委书记周卫民和镇长吴建国早已带着一班人在门口等候。周卫民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上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风霜和谨慎的笑容。吴建国则年轻一些，约莫四十出头，眼神里透着些许疲惫。
简单的寒暄后，叶辰直接拒绝了先进会议室听汇报的安排。 “周书记，吴镇长，汇报材料回头再看。我们先随便走走，看看场镇，再看看附近的村子，听听老百姓怎么说。”叶辰的语气不容置疑。
周卫民和吴建国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人步行进入青峰镇狭小且略显凌乱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店铺不多，生意看起来也颇为冷清。一些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这一群明显是“上面来的领导”，投来好奇又有些漠然的目光。
叶辰随机走进一家卖杂货的店铺，店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 “老人家，生意怎么样啊？”叶辰和气地问。
老汉看了看他身后的一群人，有些拘谨：“唉，就那样呗，混口饭吃。镇上人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没啥消费。”
“主要都卖些什么？”
“油盐酱醋，烟酒副食，再就是些农具种子。大件东西，人家都去县里买喽。”
叶辰又询问了价格，发现有些日常用品比县里还要稍贵一些，老汉解释说是运费高。
接着，叶辰又走进镇上的卫生院。卫生院的房子很旧，设备明显老化，只有几个病人在输液。
院长闻讯赶来，介绍情况时面露难色：“叶县长，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只能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稍微复杂点的都要往县里送。医生也留不住，好不容易培养一个，待不了两年就想办法调走了。主要是待遇差，环境也闭塞。”
分管文教卫的李莉脸色凝重，仔细询问了医护人员配备、药品供应等情况，并认真记录着。
从卫生院出来，叶辰提出要去村里看看。
周卫民建议去附近的杨柳村，说那是青峰镇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村。
去杨柳村的路更加难走，是狭窄的水泥路，多处破损。
村里很安静，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几个老人和孩子，以及零散的土狗和鸡鸭。村支书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早早等在村口。
叶辰随机走访了几户人家。有一户是留守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儿子儿媳常年在外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老人身体不好，医药费是沉重的负担，家里显得十分清贫。
另一户是因病返贫的农户，男主人得了重病，失去了劳动能力，家里欠了不少债，女主人一边照顾丈夫，一边种点口粮田，满脸愁苦。
张强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不时询问农业补贴、合作医疗报销等情况，发现很多政策到了最基层，要么是宣传不到位，要么是执行打了折扣，老百姓并不能完全享受到实惠。
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坡地，叶辰看到一片长势并不太好的茶园。
村支书介绍，这是村里前几年搞的扶贫项目，号召大家种茶，但茶叶品种一般，加工技术落后，都是粗加工后卖给外面的茶商，价格被压得很低，村民积极性也不高了。
“这么好的山地，光照雨水都合适，为什么不做精品茶？”叶辰抓了一把土壤捻了捻，问道。
张强接过话头，对村支书说：“老哥，你们有没有想过更换优良品种，请技术员来指导，或者村里联合搞个小型加工厂，自己创品牌？”
村支书搓着手，憨厚地笑了笑：“领导，我们也想啊，可是没钱没技术没人牵头啊。上面以前也说过，后来就没下文了。”
叶辰沉默地听着，看着这片充满潜力却又陷入困境的土地。
中午，就在镇政府食堂简单吃了工作餐。吃饭时，气氛有些沉闷。
青峰镇的落后与困境，赤裸裸地展现在每一位县领导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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