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的清晨,是在雄浑的鸡鸣和袅袅炊烟中到来的。我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交织着雷霆、蝠影和墨先生染血的后背。醒来时,窗外天色微明,空气中飘荡着柴火和米粥的香气,夹杂着远处黑水河奔腾的水声。
墨先生早已起身,正站在露台上,迎着晨光舒展筋骨。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苗族便装,深蓝色的土布衬得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深邃。背后的伤口被阿雅婆婆用厚厚的草药膏覆盖,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行动间已无大碍,只是偶尔牵扯到伤处时,眉头会微不可察地皱一下。
“感觉如何?”他听到我的动静,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平静。
“好多了。”我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比起昨日濒死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体内那缕雷罡之气在“养雷篇”的自行运转下,也恢复了几分活力,如同冬眠后苏醒的小蛇,在经脉中缓缓游走。
阿岩一大早就端来了热腾腾的粥和几样清爽的腌菜。他依旧活力四射,叽叽喳喳地说着寨子里的趣事,还偷偷告诉我,他阿爹阿普和几位寨老正在鼓楼里和墨先生商议要事。
果然,早饭过后,阿普便亲自来请墨先生。墨先生看了我一眼,略一沉吟,道:“你也一起来吧。”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跟了上去。鼓楼是寨子里最高大的建筑,全木结构,飞檐翘角,气势不凡。楼内光线稍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熏味和一种陈年木料的清香。阿普和几位须发皆白、但眼神矍铄的苗族老者已经等候在内,见到墨先生,纷纷起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墨先生微微颔首,在主位坐下,示意我也坐在他下首。阿岩本想跟进来,被他阿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悻悻地守在门外。
“墨爷,您的伤势……”一位年纪最长的寨老关切地问道。
“无妨,已无大碍。”墨先生摆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阿普,寨子周边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阿普脸色凝重起来:“回墨爷,自从前日黑水河对岸传来厮杀声后,寨子外围的暗哨确实发现了一些不明身份的探子,行踪诡秘,不像是附近寨子的人。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上游的‘白苗’寨前几天派人传来消息,说他们寨子附近也出现了类似桑吉婆麾下‘鬼面蝠’的踪迹,还丢了几头牲畜,死状诡异。”
桑吉婆的触角果然已经伸过来了!我心下一紧。
另一位寨老忧心忡忡地接口:“墨爷,桑吉婆那个老毒物,心狠手辣,又擅长驱使毒虫邪祟,她盯上的人,向来不死不休。您这次……怕是惹上大麻烦了。她会不会迁怒我们黑水寨?”
此言一出,几位寨老都面露忧色。黑水寨虽然民风彪悍,但面对桑吉婆那种级别的邪修,显然力有未逮。
墨先生神色不变,指尖轻轻敲击着竹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桑吉婆的目标是我和这孩子,暂时不会轻易对黑水寨动手。她虽嚣张,但也懂得权衡利弊,大规模进攻一个苗寨,会引来巡天司和周边土司的干预。”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不过,防备不可松懈。寨子的防御工事需要加强,尤其是对毒虫和邪祟的防护。阿雅婆婆的草药和驱虫粉要足量配备。另外,派出精干人手,密切监视黑水河上下游以及通往深山的所有路径,一有异常,立刻回报。”
“是,墨爷!”阿普和几位寨老齐声应道,显然对墨先生的安排十分信服。
墨先生沉吟片刻,又道:“我们不会在此久留,最多三日。待我伤势稳定,便会离开,以免给寨子带来无妄之灾。”
“墨爷您这说的哪里话!”阿普激动道,“您对我们黑水寨有大恩!若不是您当年……”
墨先生抬手打断了他:“旧事不必再提。眼下,我需要你们帮我打听两件事。”
“墨爷请吩咐!”
“第一,查探桑吉婆及其党羽的最新动向,尤其是他们是否在寻找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有什么大规模异动。”
“第二,”墨先生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留意近期南疆是否有关于‘天之痕’或异常天象的传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天之痕!我的心猛地一跳!墨先生果然没有忘记那溶洞遗刻上的发现!他是在为我探查线索!
几位寨老面面相觑,显然对“天之痕”一词十分陌生,但还是郑重地记下了。
议事结束后,我和墨先生走出鼓楼。阳光明媚,寨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纺纱、织布、打磨银器、照料梯田……一片繁忙而平和的景象。阿岩正在空地上和几个同龄少年练习射箭,看到我们,兴奋地挥手。
墨先生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寨子后方一处僻静的山坡。我默默跟在后面。
站在山坡上,可以俯瞰整个黑水寨和蜿蜒的黑水河。墨先生负手而立,目光深远,不知在看什么。
“林劫,”他忽然开口,“你都听到了。南疆的局势,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桑吉婆只是明面上的威胁,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我点了点头,心情沉重。
“黑水寨能提供的庇护有限。”他转过身,看着我,“三天后,我们必须离开。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你……准备好了吗?”
我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和迷茫压下去,坚定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墨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很好。这三天,不要浪费。阿岩那孩子,性子虽跳脱,但身手敏捷,对山林熟悉无比。你可以多与他接触,学学如何在南疆生存。真正的危险来临时,多一分本事,就多一分生机。”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在为我创造机会,向阿岩学习生存技能。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我进入南疆后最“正常”也最充实的一段时光。在墨先生的默许和阿普的首肯下,阿岩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向导”和“教练”。
他带着我辨认山林里哪些野果可以充饥,哪些草药可以疗伤,哪些植物暗藏剧毒;教我如何利用地形隐藏踪迹,如何通过风声和水流判断方向,如何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兽;甚至教我了几句简单的苗语,用于基本的交流。阿岩教得认真,我也学得刻苦。我知道,这些看似简单的技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可能就是救命的关键。
休息时,阿岩会缠着我讲山外面的世界,眼中充满了向往。而我,也会从他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南疆的传说、各个苗寨的恩怨以及墨先生当年帮助黑水寨抵御外敌的零星事迹(阿岩也是听大人们零碎讲的),对墨先生的敬畏和好奇又加深了一层。
墨先生大部分时间在静养和与阿普等人商议事情,偶尔会检查我的修炼进度,对我自行运转“养雷篇”的进展似乎还算满意。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
第四天清晨,天色未亮,我和墨先生便收拾好行装,准备悄然离开。阿普和几位寨老早已等在寨子边缘那条隐秘的小路上,阿岩也红着眼圈站在他阿爹身边。
“墨爷,一路保重!这些干粮和药品您带上。”阿普将一个沉甸甸的背囊递给墨先生,里面装满了寨子里准备的肉干、米饼和应急的草药。
墨先生接过背囊,点了点头:“多谢。寨子的事,按计划行事即可。”
他又看向阿岩,难得地放缓了语气:“阿岩,照顾好寨子,听你阿爹的话。”
阿岩用力点头,然后看向我,突然冲过来,塞给我一个用兽皮精心包裹的小东西:“林劫,这个送你!是我自己做的驱虫香囊,很管用的!以后……以后要是再来南疆,一定要来找我!”
我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香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离别的酸楚,重重地点头:“一定!”
没有过多的告别,墨先生转身,大步走入黎明前的黑暗中。我最后看了一眼晨曦微光中阿岩和他阿爹的身影,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新的征程,开始了。这一次,我不再是完全被动的累赘。我怀揣着阿岩的友谊、黑水寨的善意,以及这三天学到的生存技能,还有体内那缕日益凝实的雷罡之气。
前路未知,但我的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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