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呜咽声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耳边,直透心神。眼前的光影开始扭曲,爹憔悴的面容、阿岩爽朗的笑容、甚至黑水寨温暖的篝火,都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起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诱惑。我死死咬着舌尖,腥甜的血味和尖锐的痛楚让我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眼睛死死盯着墨先生清瘦却坚定的背影,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灯塔。
墨先生周身笼罩着一层淡薄的清光,将那诡异的呜咽声隔绝了大半。他脚步不停,却比之前更加谨慎,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在感知着脚下大地的脉动,避开那些散发着甜腻香气、色彩妖艳的毒花和看似平整、实则暗藏杀机的浮泥沼泽。
“紧守灵台,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墨先生低沉的声音如同定心咒,穿透迷障传入我耳中。
我依言照做,努力将意念沉入丹田,感受着那缕雷罡之气如同小火苗般微弱却顽强的跳动。雷罡至阳至刚的气息,似乎对这类阴邪的迷幻之力有着天然的排斥,让我混乱的心神稍稍安定。
我们如同行走在混沌的边界,四周是翻滚的、五颜六色的瘴气,能见度极低。除了那持续不断的呜咽声,偶尔还能听到某种巨型生物在泥沼中蠕动爬行的粘腻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前方的瘴气一阵剧烈翻涌!呜咽声骤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无数冤魂在同时哀嚎!一道模糊的、披散着长发、身着破烂白衣的身影,在浓雾中一闪而过!
“小心!”墨先生厉喝一声,长剑瞬间出鞘,青芒直刺那道白影!
剑芒穿透白影,却如同刺入空气,白影扭曲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啸,随即消散在瘴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是瘴气凝结的幻象,蕴含怨念,能惑人心智,但无实体。”墨先生收剑,语气凝重,“此地怨气极重,恐有大量生灵曾葬身于此。”
他的话让我脊背发凉。这瘴气林,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我们继续前行,那呜咽声和鬼魅般的白影不时出现,骚扰不断。墨先生或以剑罡驱散,或以符箓镇压,总能险之又险地护住我们。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消耗很大,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沉重了几分。连续的战斗和伤势,显然并未完全恢复。
我的体力也接近极限,双腿如同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全靠着一股不想成为累赘的意志力在支撑。
就在我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的景象忽然发生了变化。浓重的瘴气似乎淡了一些,隐约可见一片相对干燥的、布满了黑色怪石的区域。在区域中央,有一棵极其巨大的、已经枯死的古树,树干焦黑,虬枝盘曲,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巨人,散发着一种死寂荒凉的气息。
而那持续不断的呜咽声,似乎正是从那枯树的方向传来,而且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墨先生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盯住那棵枯树,眉头紧锁:“声音的源头……就在那里。”
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罗盘。罗盘的指针此刻正疯狂地旋转着,最终颤颤巍巍地指向枯树的方向。
“此地气场混乱至极,阴阳颠倒。”墨先生沉声道,“那树下,恐怕镇压着什么东西。”
是福是祸?绕过去,还是探个究竟?
就在我们犹豫之际,枯树方向突然传来一声不同于之前呜咽的、更加清晰的呼救声!
“救……救命……有人吗?”
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却带着极度的恐惧和虚弱,听起来不似幻象!
我和墨先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诡异的瘴气林深处,怎么会有活人?
“过去看看,但务必小心。”墨先生做出了决定,手握长剑,率先向枯树走去。
我强打精神,紧跟在后。越是靠近枯树,空气中的怨气和死寂感就越发浓重,那棵焦黑的巨树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吞噬着周围所有的生机。树下堆积着厚厚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各种野兽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声音是从枯树底部一个被树根缠绕的、黑漆漆的树洞里传出来的。
“救命……放我出去……”少女的呼救声带着哭腔,从树洞中幽幽传出。
墨先生没有贸然靠近,他站在数丈外,剑尖遥指树洞,冷声问道:“何人被困于此?”
树洞内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被突然出现的人声惊到,随即带着惊喜和急切喊道:“我……我是上游白苗寨的阿幼朵!被……被桑吉婆那个老妖婆抓来,困在这里!求求你们,救救我!”
桑吉婆!又是她!
我的心猛地一紧。墨先生的脸色也更加阴沉。
“如何证明你的身份?”墨先生不为所动,继续追问,语气充满警惕。在这诡异的地方,任何看似合理的事情都可能暗藏杀机。
“我……我身上有白苗寨的银铃铛!还有……我阿爹是白苗寨的祭司阿贡!”树洞里的少女急忙说道,伴随着一阵细微的银铃碰撞声。
墨先生目光微闪,似乎对“白苗寨祭司阿贡”这个名字有所反应。他沉吟片刻,对树洞说道:“你退后一些。”
说完,他手腕一抖,一道凝练的青色剑气如同匹练般射出,并非斩向树洞,而是斩向缠绕在树洞口的几根粗壮黝黑、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树根!
“嗤啦!”
剑气过处,树根应声而断,断口处流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同时,树洞内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仿佛那树根与洞内之物有着某种联系。
缠绕的树根被斩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内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郁的霉味和一种奇异的腥甜气息。
墨先生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指尖燃起一缕真火,将符纸点燃后抛入洞中。符纸燃烧发出明亮的白光,将洞内照亮了一瞬。
借着光亮,我们隐约看到洞底蜷缩着一个身穿破烂苗服、头发散乱的少女身影,她手腕和脚踝上似乎缠绕着某种黑色的细藤,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期盼。她身边,散落着一些细小的白骨。
白光很快熄灭,洞内重归黑暗。
“看来……确实是个活人。”墨先生低语,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减少,“林劫,你在此警戒,我进去救人。”
我紧张地点点头,握紧了拳头,雷罡之气在掌心微微流转,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墨先生深吸一口气,周身清光护体,一步步谨慎地踏入树洞。洞内传来细微的挣扎声和墨先生斩断什么东西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墨先生搀扶着一个虚弱不堪的少女,从树洞中走了出来。
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依旧能看出姣好的轮廓和一双如同山泉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她的手腕和脚踝上有明显的勒痕,脸色苍白得吓人,几乎站立不稳,全靠墨先生扶着。
她一出树洞,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泪水涌了出来,哽咽道:“多谢……多谢恩人相救!”
她的官话虽然生硬,但还能听懂。
墨先生将她扶到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坐下,递过水囊。少女感激地接过,小口喝了起来。
“阿幼朵姑娘,你为何会被桑吉婆困在此处?”墨先生沉声问道。
阿幼朵放下水囊,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惧:“我……我和寨子里的人出来采药,遇到了桑吉婆和她手下的‘鬼面蝠’……他们杀了其他人,把我抓到这里,说……说要用我的‘纯净之血’喂养这棵‘噬魂妖树’……”她指着那棵焦黑的枯树,身体微微发抖。
噬魂妖树?用活人鲜血喂养?桑吉婆的恶毒果然超乎想象!
“桑吉婆现在何处?”墨先生追问。
“她……她把我困在这里后就离开了,说……说过几天再来取血。”阿幼朵怯生生地说道,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我,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恩人……你们是?”
“路过之人。”墨先生简短回答,不再多言,而是仔细观察着阿幼朵的神色和周围的环境。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苗族少女,心情复杂。救了她自然是好事,但在这危机四伏的瘴气林中,带着一个虚弱的陌生人,无疑会增加很多不确定性和风险。而且,她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太过巧合了。
墨先生显然也有同样的顾虑。他检查了阿幼朵手腕上的勒痕,又看了看那棵诡异的枯树和周围的累累白骨,眼神深邃,不知在思考什么。
阿幼朵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低下头,小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显得格外可怜无助。
“恩人……求求你们……带我离开这里吧……我……我可以带你们去白苗寨,我阿爹一定会重重酬谢你们的!”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哀求道。
墨先生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天色,瘴气似乎有加重的趋势。他最终点了点头:“此地不宜久留。你先跟我们走,至于去白苗寨……视情况而定。”
他并没有完全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阿幼朵闻言,破涕为笑,连连道谢。
我们稍事休息,给阿幼朵吃了点干粮。她恢复了一些力气,但依旧很虚弱。
再次上路时,我们的队伍变成了三人。墨先生在前开路,我走在中间,阿幼朵勉强跟在最后。她似乎对这片瘴气林很恐惧,紧紧跟随着我们,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
有了阿幼朵的加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我心中始终存着一份警惕,而阿幼朵则时不时会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偷偷打量我,眼神中除了感激,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墨先生依旧沉默寡言,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灵觉如同蛛网般散布开来,不仅警惕着外界的危险,也在密切关注着身后的阿幼朵。
这个自称来自白苗寨的少女,究竟是意外获救的可怜人,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她的出现,会给我们的前路带来转机,还是更大的危机?
瘴气依旧浓重,前路莫测。而我们这支临时组成的、各怀心事的队伍,正一步步走向南疆更深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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