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两族和解后的日子，像白鹿渠里的水，静静地，流淌了五年。
五年里，白鹿村风调雨顺，再没出过什么大的波澜。新祠堂的香火，一天比一天旺盛。蒙学里的读书声，也一年比一年响亮。白承业的族长当得稳稳当当，白承安则在一旁，将村里的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鹿承祖也像是换了个人，每日里守着他的药材铺，本分经营，见到乡邻，还会主动点头笑笑。
那段充满了纷争和仇恨的岁月，仿佛真的，已经被这片土地，给彻底遗忘了。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不为人知的暗流。
这一年的冬至，又到了祭祖的大日子。天还没亮，新祠堂里，就已经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白承业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色长衫，神情肃穆地，打开了供奉在祠堂正堂神龛里的那个樟木盒子。
按照白家的规矩，每年祭祖，族长都要请出那枚“耕读为本”的铜扳指，佩戴在手上，主祭天地先祖。这既是权力的象征，也是责任的传承。
他伸出手，探进那个熟悉的盒子里。
然而，他的手指，触碰到的，却不是那枚冰凉而又温润的铜扳指，而是一片空空如也的、冰冷的木头底板。
白承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把盒子整个端了出来，拿到烛台下，仔仔细细地照了照。盒子里，空空如也，那枚象征着白氏一族根脉的传家宝，不见了！
“怎么了？哥？”一旁的白承安，看出了他脸色的不对劲。
白承业没有声张。他把空盒子重新放回神龛，然后，把白承安和几个族里的主心骨，悄悄地叫到了祠堂的偏房里。
当他把“扳指被盗”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唰”地一下，白了。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族叔失声叫道，“扳指一直供在祠堂里，钥匙也一直在你身上，怎么会……”
“不可能！”白承业的儿子白景琦，今年已经十五岁，长得比他爹还高了半头。他年轻气盛，第一个就按捺不住了，“这祠堂，日夜都有人守着，外人根本进不来！肯定是出了内鬼！”
“景琦，别胡说！”白承业喝止了儿子，但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祠堂的钥匙，一共有两把。一把，在他这个族长身上；另一把，则按规矩，存放在村里的公仓，由白承安和另一位耆老共同保管，以备不时之需。外人，根本不可能拿到。
白承安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他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对白承业说：“哥，你先别急。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祭祖的仪式，不能停。你先用别的由头，把这事搪塞过去。扳指的事，咱们，暗地里查。”
他又压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要查，就先从一个人身上查起。”
“谁？”
“鹿承祖。”
“他？”白承业有些意外，“这几年，他不是一直都挺安分的吗？”
“安分？”白承安冷笑一声，“哥，你别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爹和他爷爷，是怎么没的？这笔账，他嘴上不说，心里，能忘得了吗？这几年他安分，是因为咱们势大，他没机会。如今，他要是真想报复，偷走咱们的传家宝，毁了咱们的根，不是比跟咱们打一架，要狠得多？”
“可是，他怎么进的祠堂？”
“这几年，他倒是时常来祠堂上香，对这里的门路，熟得很。至于钥匙……”白承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公仓的那把备用钥匙，前几天，正好轮到我看管。我记得，三天前，鹿承祖曾来找我，说是想借用一下公仓的磅秤，称一批药材。我当时没多想，就把钥匙给了他。他前后，总共在公仓里，待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话说到这里，一切，似乎都明了了。
“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白承-业气得一拳砸在墙上，“我这就带人去，抄了他家！”
“哥！没证据！”白承安一把拉住了他，“你现在去，他要是一口咬定没见过，你怎么办？扳指那么小个东西，他往哪儿一藏，你就是把他家翻个底朝天，也未必找得到！到时候，反倒是咱们理亏！”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宗的东西，就这么丢了吧！”
白承安沉吟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偷这东西，无非就是两个目的。要么，是泄愤，把它扔了，或是毁了。要么，就是……为了钱。”
“钱？”
“对，钱。”白承安分析道，“我听说，他那药材铺，最近生意不好做，在外面，还欠了些赌债。那扳指，虽然是铜的，但毕竟是老物件，上面还有刻字，当个三五十两银子，不成问题。他要是真缺钱，把这扳指，拿去当铺换钱，是最有可能的！”
“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当铺，有七八家。咱们现在就分头行动，一家一家地去问，肯定能问出些蛛丝马迹！但是，这事，不能明着问，得暗着打听。免得打草惊蛇，让他把东西给转移了。”
“还有，”他又看了一眼白承-业，“你得派个机灵点的人，从现在起，二十四个时辰，给我盯死了鹿承祖！他要是敢出村，尤其是往县城的方向去，就立刻回来报信！”
这个任务，落在了白景琦的身上。
祭祖的仪式，最终还是照常举行了。白承-业借口说，祖宗托梦，言及扳指煞气太重，需在神龛内，静置一年，方可再见天日。乡邻们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鹿承祖也来参加了祭祖。他站在人群里，神情如常，甚至还跟着众人，一起行了大礼。只是，当他看到白承-业那只空空如也的大拇指时，眼底深处，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冷笑。
接下来的两天，白承安派出去的人，陆续都回来了，带回来的，却都是失望。县城里的当铺，他们都旁敲侧击地问过了，没人见过什么铜扳指。
白承业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出了内鬼。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负责盯梢的白景琦，却带回来一个关键的消息。
“爹！二叔！”他气喘吁吁地跑进祠堂，“我看到鹿承祖了！他今天一早就换了身衣服，鬼鬼祟祟地出了村，坐了辆车，往县城去了！我一路跟着他，看到他……他进了城南那家‘宝昌当铺’！”
“宝昌当铺？”白承安的眉头一挑，“那是一家新开的当铺，老板是外地人，咱们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去那边打听。”
白承-业“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他进去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有！”白景琦肯定地说道，“他进去之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怀里。那地方，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个什么硬东西！”
“就是它！”白承-业和白承安，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
“走！”白承-业再也按捺不住了，“现在就去！抓他个人赃并获！”
他叫上白景琦和几个族人，套上马车，就往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这一次，他们要在鹿承祖把那枚关系着白家荣辱的传家宝，彻底变成当票之前，将他，死死地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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