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安的提议,一经村民议事会通过,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在白鹿滩上迅速铺开。
一场与老天爷赛跑的抗旱大战,正式打响。
存粮的事,进行得悄无声息。白承安亲自带着几个嘴巴最严实的族人,分批、分次地赶着马车,往返于县城和邻县之间。他们专挑那些不起眼的小粮行,每次买的数量也不多,绝不引人注目。一车车的糙米和苞谷,就在夜色的掩护下,被悄悄地运回了白鹿村,填满了祠堂后院那几个新挖的地窖。
挖井的事,则进行得轰轰烈烈。
白承-业亲自扛起了总指挥的担子。他将互助会里所有能出力的青壮劳力,分成了三组,同时在南坡地、西坡地和祠堂门口,三个地点,一同开挖。
没有官府的摊派,也没有工钱的许诺。来干活的乡邻们,心里都揣着一股子劲儿。他们知道,这挖的,不是井,是自家下半年的命。
然而,“深井抗旱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农桑杂记》上只画了图,写了理,可这地底下的光景,却是千变万化。
头一丈深,还都是松软的黄土,挖起来,还算顺利。可挖到一丈半以后,土质,就开始变了。先是夹杂着碎石的胶泥,一锄头下去,只能刨出个白点,震得人虎口发麻。再往下,更是碰到了一整层的、坚硬如铁的卵石层。
“铛!铛!铛!”
十字镐砸在卵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那声音,听得人牙酸。挖了整整一天,那卵石层,竟只往下掘进了不到半尺。
“族长,这……这怕是挖不动了啊!”一个累得浑身湿透的汉子,扔掉手里的镐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底下,怕是碰着山根了!”
泄气的言语,像瘟疫一样,在工地上蔓延开来。乡邻们一个个都停了手,看着那坚硬的井底,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白承-业的心,也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跟着挖土的王老汉,突然一拍脑门。
“有了!”他跑到白承-业面前,激动地说,“族长,我想起个老法子!我爷爷那辈,在山里开石场的时候,遇到这种硬石层,都是用火攻!”
“火攻?”
“对!”王老汉比划着,“咱们先在井底,架起一口大锅,锅里倒满水。然后,在锅底下,用最硬的木炭,烧!把那石头,给我往死里烧!烧上它一天一夜!等那石头烧得通红了,再把那锅里的滚水,‘哗’地一下,浇上去!那石头,一热一冷,自己就裂开了!”
这个法子,土,却充满了庄稼人的智慧。
白承-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王大叔,就按你说的办!”
说干就干。他们从各家各户,凑来了木炭,又把村里最大的那口煮猪食的大铁锅,用绳子,小心翼翼地,吊到了井底。
熊熊的烈火,开始在几十尺深的井底,燃烧起来。一股股滚烫的热浪,从井口喷涌而出。
整整一天一夜,三口井下,火光不熄。
第二天清晨,当那三大锅滚烫的开水,被同时浇到烧得通红的卵石层上时,只听得井底下,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如同炒豆子般的爆裂声。
成了!
乡邻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坚硬的卵石层,被这土法子,硬生生地给攻破了。再往下挖,又是松软的沙土层。挖到三丈深的时候,一股潮湿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气息,从井底,传了上来。紧接着,一汪清亮的、冰凉的地下水,便“咕嘟咕嘟”地,从沙土里,冒了出来。
“出水啦!出水啦!”
那一刻的欢呼,比中了状元还要喜悦。
白承-业亲自打上了第一桶水。他看着那清澈见底的井水,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除了挖井,白承安还在做着另一手准备。
他将那本《农桑杂记》的抄本,翻来覆去地研究。在“选种篇”里,他又找到了新的门道。
“……凡遇大旱之年,当择耐旱之种。其种有三:曰‘麦冬青’,其根深,善汲取深土之水;曰‘矮脚乌’,其秆低,耗水少;曰‘一把抓’,其性强,虽遇旱,亦能结穗……”
书上,不仅写了这几种耐旱麦种的名字,还详细地画出了它们的形态特征,以及最适合它们生长的土质。
他立刻,就找到了王老汉。
“王大叔,您见多识广。这书上说的三种麦子,您……可见过?”
王老汉眯着老花眼,凑着光,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那图谱。
“‘麦冬青’……‘矮脚乌’……”他咂摸着嘴,像是在回忆什么。“族长,你别说,这‘矮脚乌’,我好像……还真见过!”
他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早些年,我还没搬来白鹿滩的时候,在我老家的村西头,有个姓赵的老光棍,他家的地,就在山坡上,又干又硬,种啥啥不成。可就他家,种的麦子,秆子比别人家的都矮一截,黑乎乎的,不好看,但邪了门了,越是旱的天,他家地里,越是能打出粮食来!村里人都叫他那麦子,叫‘老天饿不死’!”
“那人,现在还在吗?”白承安激动地问。
“怕是……不在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王老汉摇了摇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他有个侄子,好像……好像就住在县城南门外的一个杂院里!”
这个消息,对白承安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
他没有声张,第二天一早,便独自一人,揣上几两银子,悄悄地,赶着车,去了县城。
鹿家的院子里。
鹿承祖正躺在摇椅上,悠闲地听着戏匣子。一个家丁,从外面跑了进来,向他汇报着白家那边的动静。
“少爷,那姓白的,真神了!他们用火攻的法子,把那石头层给烧裂了!三口井,都出水了!”
鹿承-祖听了,手里的茶杯,顿了一下。但他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意外,反而,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出水了?好啊。我还怕他们不出水呢。”他慢悠悠地说,“让他们挖,让他们使劲地挖。挖得越深越好,越多越好。这就像赌钱,他们把所有的本钱,都押在了这几口井上。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手里,还攥着一张王牌。”
他又听着那戏匣子里咿咿呀呀的唱腔,闭上了眼睛。
“你去,继续给我盯着。再去县城,跟那几家粮商说,让他们把价钱,再往上抬一抬!我要让这白鹿滩的粮价,在秋收之前,就先疯起来!我倒要看看,是他那几口井里的水,能解渴;还是我这粮仓里的粮食,更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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